发表于2024-11-22
科恰里特山下 pdf epub mobi txt 电子书 下载
《科恰里特山下》讲述了一批边地军人的故事。他们曾是众人羡慕的军校生,却选择留在边疆,成为亲人和同龄人眼中的异类。有的人,因要继续留守边地,妻子与他们离婚;有的人,在苦寒生活中,身体受到严重损害,不能开口说话;还有的人,常常梦见掉入冰窟的战友的脸,想象假如掉进去的是自己,会不会有人下马去救自己……
整本书的书写非常克制,让人看到军人的另一面,在那些犹豫中,他们渐渐变得坚决;在那些困惑中,他们渐渐变得对未来清晰。那大部分人不愿意或不能够守护的,总要有人去做。
董夏青青,1987年生,现为新疆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创作员。1997年举办个人书法展,2002年获“纪念沈从文诞辰100周年”征文大赛一等奖,黄永玉为其颁奖。先后在《人民文学》《当代》《芙蓉》《青年文学》等多家报刊发表数十万字的作品。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湖南卫视等多家媒体对其进行过报道。2011年,入选《人民文学》杂志和盛大文学联合评选“未来文学大家Top40”。2018年获得“人民文学·紫金之星”短篇小说奖。《科恰里特山下》是其首部小说集。
科恰里特山下 /001
高原风物记 /025
在晚云上 /049
苹果 /079
河流/099
高地与铲斗/133
旱獭155
近况/175
双人有余/201
垄堆与长夜/221
何日君再来/243
跋/265
车刚开出连队,七十五就抽搐起来。军医给他戴上吸氧机,来回检查了一下气体的流动。命令我和李健给他捏手捏脚,和他大声说话。一刻钟后,七十五第一次停止呼吸。指导员叫黄民停车,军医给七十五做人工呼吸,掐他人中。七十五醒了过来。
车子继续跑。与其说跑,还不如说在跳。从三连通往山下的几十公里山路,顺河而去。路面常被山溪冲断,在每年秋季早早冻成了冰。山路地势高,路面时常急转直下又蜿蜒而上,穿过像快坍塌的峭壁。每一座山头都有大片骆驼刺。落上雪的茎秆看着又粗又密。没有全萎掉的苔草,沾着一点青绿色的薄冰。太阳把草叶上的霜晒得发白。
依维柯的过道放不下一个担架。右边驾驶座后面两排座位,左边一排座位。只能放在两排座位上担着担架。依维柯车韧性不行,很颠。指导员和军医跪在座椅上扶着担架。我用肩膀扛着担架靠不到座位上的一头,不让担架侧滑。一过五公里的地方,手机信号中断,想和山下联系,问120的车到没到柏油路口也没办法。
今早,李健带他们班做十一收假后的恢复训练。连队对面新修了一座与吉尔吉斯斯坦的会晤站,李健让他班上的人往会晤站跑,绕过门口的混凝土堆再跑回来。跑过去的时候,七十五第一个到。他们跑回程的时候,指导员问李健谁会第一个到?李健说,七十五。刚跑出三四十米,七十五扑倒在地。李健看到了,跳起来喊一个士官,让他去看看七十五,那个士官还以为在给他加油,拼命冲刺。李健冲了过去。
七十五说这两天晚上烧锅炉没睡好。李健送他回到班里,他拉开被子睡下了。到中午开饭时,七十五已经昏迷,身体发凉。
车还没到二道卡,七十五第二次停止呼吸。头一偏,手从担架边耷拉下去。
指导员再次叫黄民停车。军医趴上去给七十五连做三次人工呼吸。现在问题不止是蜿蜒狭窄、时有时无的土路,以及被冲断结成冰层的打滑路面。更要命的是与以烽火台为界的对面那个世界中断联系时,逐渐流失的信心。
做第五次人工呼吸时,军医拽了我一把。
等我喊一二三,第三下一起最大力朝他胸口按下去。军医说。
我和军医朝七十五胸口全力按下去,七十五身体向上弹起两三公分,再次恢复了极为微弱的呼吸。指导员贴到七十五脸上去听。
喘气了。指导员说。
李健低下头捶了自己脑袋两下,指导员扶他起来时,他干呕了一声。
没事吧?军医问他。
指导员给了军医一个眼色,示意他扶稳担架。
开车。指导员对黄民说。
我们继续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来颠去。依维柯像大地上新长出来的一口棺材。
两个多小时黄民才把车开过烽火台。一上柏油路,信号恢复,车也跑起来。团政委的电话进来,告诉指导员,他和救护车就等在哈拉布拉克乡那一排杨树跟前。团里的人都知道那排杨树。那十几棵树排得整齐过了头。
依维柯停在杨树底下。医护人员把七十五放到一张带轮子的担架上,抬上救护车开走了。指导员带李健上了政委的车跟着救护车。临走前,团政委叫我和军医去人武部,那边安排我们吃住一晚,明天再跟物资车返回连队。
我和军医站在路边。军医盯着涝坝里的杨树叶子,眼睛很久没有动一下。
他用火机点烟,打了两次火都灭了。他猛吸了口气,把烟扔了,用后脚跟把烟踩进了土里。又站住不动了。
我没有催他。我一点也不着急。大概还没有人跟七十五的母亲说这件事。
几年之前,我也有过军医这样的时候——对于本职工作,抱着一种很宏大的看法。那时候,全部生活,无论家庭、事业、个人情感,都在正常、积极的轨道上。女儿在我对人生最得心应手的时期出生。第一次见她,她晃着小小的脑袋。圆圆的、无毛的脸上没有微笑。而那一晚,她的脸警觉地,绷得紧紧的。我也记得她母亲投向我既讶异又悲哀的目光。少见的,没有描画过的眉毛,承担了她脸上绝大部分无措和虚弱的神情。
侯哥,去人武部吗现在?军医问。
都行。我说。
请你喝一口吧。军医说。
可以。我说。
你等我买个火。军医说完,转身往路边一个小商店走。我奇怪他怎么走得那么灵活,刚才看他,好像腿已经断掉了。
军医去的那家小商店旁边的小学,铁门忽然开了。五颜六色的小孩蜂拥而出。有一个穿紫色棉袄的小女孩,走得很慢,边看边舔自己手里的一个苹果,像是决意要把苹果全舔了才下口咬它。她的皮肤不白。那时候四连指导员说京京随我,皮肤黑,我给那狗怂骂了一顿。他说我有孩子了也给你开玩笑不就行了。去年他有了孩子,有段时间每天抱在怀里,听我们聊他孩子时严肃得要死。我们说,你捏着拳头干吗?说你孩子不好就要打人吗?
我是家里的独子。父母这一辈从湖南过来的知青,有不少在体制里终老。他们照自己的方式运作家庭,尽量跟随时代不掉队。前些年股市还可以的时候,我母亲也赶上了一点运气,给我成家打下了基础。他们的不安全感很强,怕积累的一点点财产忽然蒸发,怕院墙外面一夜之间乱掉。那时我找易敏谈恋爱,他们很高兴。易敏是长沙人,跟她小姨在阿克苏开干果店,还往长沙批发。战友羡慕我,说你多明智,早找好了退路。说这些话的人,因此比我更有上进心,挖空心思调职、搞副业,他们想攒更多的人脉和钱,认为有钱就能从任何乱局中抽身。
今年春天,易敏和我回父母家吃饭。席间说到如果我不离开部队,就先分居。易敏走后,母亲去刷碗。我和父亲坐在客厅沙发,父亲抽着烟。我去够茶几上的火,也想点一根。刚拿上,被父亲一脚踢掉了。
我喜欢易敏,她说话的声调,她穿每件衣服所表现出的,故意和本地女人十分不同的姿态。喜欢别的男人看见她在我身边时露出的眼神。但这两年她越来越焦虑。我的调职停滞不前。结婚时那个年纪持有的完美履历,已开始逐渐失去给她带来希望的价值感。我能感到她注意力的分散,无论白天夜晚,她的热情都更像前两年用剩下的。更重要的,她不想再带京京在阿克苏生活。京京该上小学了,应该去教育环境更好的地方念书,为初中去美国做准备,到时我们在美国再生一个。她姑妈在佛罗里达州。她希望我脱掉军装,先把出国的铺底资金赚出来。
目所能及,社会上掀起了创业和房产的热潮,大家除了谈钱还是谈钱。但除了在部队每天按要求做好分内事,我还有什么额外的才干和本领?也想象不到京京去美国以后会什么样子,还有在美国出生的孩子如何长大。作为父亲,我没有把握让孩子尊重和依赖。也不相信,自己能先于孩子喜欢那里。
去年元宵,我陪易敏从长沙去宁波看她姑妈。在高铁站安检口,易敏抱着京京,看着我被带到一旁,两位安保人员过来对我进行再一轮检查。我说明身份,找出证件给他们。他们接过证件,对比端详我的本地身份证。再将证件还给我,示意我可以离开。直到列车开动,易敏才开口说话。她说到了宁波想先带京京去医院体检,每天进出超市、银行、商场、饭店这些地方的安检门,辐射会怎样影响孩子的身体?我当然明白,她并非在说体检这件事本身。以前我们还能用不相互威胁的口气谈这件事的时候,我说过很多。讲这是整个世界都在面对的两难局面,一个欧洲和半个亚洲都被胁迫。尽管我也知道,只有不在这里生活的人才会这样谈论它的境况。易敏说,人活着为当下,而不是为了活进历史课本。
我父母支持易敏的想法。他们核算了房产折合人民币多少,去珠海看望了当地教会的朋友,商量搭伴养老的事宜。父亲参加过一位朋友的葬礼,在环南路教堂。在那之后,他每个周末都过去礼拜。我和他聊天,提及过去读书时他给我写信,那时他谈理想,讲信念,在我疲乏和焦躁时,给我心智的指引。而现在,就仿佛既已找到信徒,他便可以放下一些之前的担子。父亲讲,他去教会,和头脑中既有的信仰并不冲突。他被那场葬礼打动了。教友们从教堂陪同家人到360省道边的公墓。下葬时,每人上前撒一把土,献一枝花,之后填土立碑。没有哭闹和吃喝。他希望自己的老年和离世也能简洁、朴素和不动声色。他说,这和易敏追求不背思想包袱的生活一样,并非不体面的、可耻的。父亲说,希望你能代表我和你母亲回到湖南,或者去国外。
下午的阳光照耀黑色柏油路和学校新架起的高高的钢质拒马。一切都那么平淡无奇。不论是天山百货门前和成都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少见的高楼后面凋敝的小巷,都在力证自己毫无危险性。现在,这里大概是整个国家治安最为良好的地方,秩序和巨额援建资金都力图帮我们重建信心。房价看涨,基础设施不断完善,一带一路的利好消息不断传入。一部分本地人身处其间,逐渐产生倍受重视的自豪感。同时,时间紧迫,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让另一部分人心怀焦虑,孤立无助。网络新闻和街头议论左右他们的心情。让他们一会儿从沮丧冲上乐观的巅峰,转瞬又跌回谷底。
我的为人,我的生活方式,多少年来,在这个地方具备了自己脆弱的形态。这种脆弱与无能和持有何种学历、办事能力无关。我有自己的老师,同事和朋友,有常去的集市和饭馆,怎么会不习以为常?与此同时,当我开车经过多浪河边的凤凰广场,穿进没有半点装饰的小路,路旁一排1995年建盖的楼房正在拆除。我知道,过去的生活也已被新的洪流全部冲走,不可能为我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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