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表於2024-10-05
季羨林人生清話係列(套裝全四冊)《遠去的精神擔當》《孤獨與容忍》《存信仰而安寜》《不默而生》 pdf epub mobi txt 電子書 下載
迴憶陳寅恪先生
彆人奇怪,我自己也奇怪:我寫瞭這樣多的迴憶師友的文章,獨獨遺漏瞭陳寅恪先生。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對我來說,這是事齣有因,查亦有據的。我一直到今天還經常讀陳先生的文章,而且協助齣版社齣先生的全集。我當然會時時想到寅恪先生的。我是一個頗為喜歡舞筆弄墨的人,想寫一篇迴憶文章,自是意中事。但是,我對先生的迴憶,我認為是異常珍貴的,超乎尋常地神聖的。我希望自己的文章不要玷汙瞭這一點神聖性,故而遲遲不敢下筆。到瞭今天,北大齣版社要齣版我的《懷舊集》,已經到瞭非寫不行的時候瞭。
要論我同寅恪先生的關係,應該從六十五年前的清華大學算起。我於1930年考入國立清華大學,入西洋文學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改名為外國語文係)。西洋文學係有一套完整的教學計劃,必修課規定得有條有理,完完整整。但是給選修課留下的時間卻是很富裕的。除瞭選修課以外,還可以旁聽或者偷聽。教師不以為忤,學生各得其樂。我曾旁聽過硃自清、俞平伯、鄭振鐸等先生的課,都安然無恙,而且因此同鄭振鐸先生建立瞭終生的友誼。但也並不是一切都一帆風順。我同一群學生去旁聽冰心先生的課。她當時極年輕,而名滿天下。我們是慕名而去的。冰心先生滿臉莊嚴,不苟言笑,看到課堂上擠滿瞭這樣多學生,知道其中有“詐”,於是威儀儼然地下瞭“逐客令”:“凡非選修此課者,下一堂不許再來!”我們悚然而聽,憬然而退,從此不敢再進她講課的教室。四十多年以後,我同冰心重逢,她已經變成瞭一個慈祥和藹的老人,由怒目金剛一變而為慈眉菩薩。我嚮她談起她當年“逐客”的事情,她已經完全忘記,我們相視而笑,有會於心。
就在這個時候,我旁聽瞭寅恪先生的“佛經翻譯文學”。參考書用的是《六祖壇經》,我曾到城裏一個大廟裏去買過此書。寅恪師講課,同他寫文章一樣,先把必要的材料寫在黑闆上,然後再根據材料進行解釋、考證、分析、綜閤,對地名和人名更是特彆注意。他的分析細入毫發,如剝蕉葉,愈剝愈細愈剝愈深,然而一本實事求是的精神,不武斷,不誇大,不歪麯,不斷章取義。他仿佛引導我們走在山陰道上,盤鏇麯摺,山重水復,柳暗花明,終豁然開朗,把我們引上陽關大道。讀他的文章,聽他的課,簡直是一種享受,無法比擬的享受。在中外眾多學者中,能給我這種享受的,國外隻有亨利希·呂德斯(Heinrich Lüders),在國內隻有陳師一人。他被海內外學人公推為考證大師,是完全應該的。這種學風,同後來滋害流毒的“以論代史”的學風,相差不可以道裏計。然而,茫茫士林,難得解人,一些鼓其如簧之舌惑學人的所謂“學者”,驕縱跋扈,不禁令人浩嘆矣。寅恪師這種學風,影響瞭我的一生。後來到德國,讀瞭呂德斯教授的書,並且受到瞭他的嫡傳弟子瓦爾德施密特(Waldschmidt)教授的教導和熏陶,可謂三生有幸,可惜自己的學殖瘠茫,又限於天賦,雖還不能說無所收獲,然而猶如細流比滄海,空懷仰止之心,徒增效顰之恨。這隻怪我自己,怪不得彆人。
總之,我在清華四年,讀完瞭西洋文學係所有的必修課程,得到瞭一個學士頭銜。現在迴想起來,說一句不客氣的話:我從這些課程中收獲不大。歐洲著名的作傢,什麼莎士比亞、歌德、塞萬提斯、莫裏哀、但丁等等的著作都讀過,連現在忽然時髦起來的《尤利西斯》和《追憶似水年華》等等也都讀過。然而大都是浮光掠影,並不深入。給我留下深遠影響的課反而是一門旁聽課和一門選修課。前者就是在上麵談到寅恪師的“佛經翻譯文學”;後者是硃光潛先生的“文藝心理學”,也就是美學。關於後者,我在彆的地方已經談過,這裏就不再贅述瞭。
在清華時,除瞭上課以外,同陳師的接觸並不太多。我沒到他傢去過一次。有時候,在校內林蔭道上,在熙往攘來的學生人流中,有時會見到陳師去上課。身著長袍,樸素無華,肘下夾著一個布包,裏麵裝滿瞭講課時用的書籍和資料。不認識他的人,恐怕大都把他看成是琉璃廠某一個書店的到清華來送書的老闆,決不會知道,他就是名揚海內外的大學者。他同當時清華留洋歸來的大多數西裝革履、發光鑒人的教授,迥乎不同。在這一方麵,他也給我留下瞭畢生難忘的印象,令我受益無窮。
離開瞭水木清華,我同寅恪先生有一個長期的彆離。我在濟南教瞭一年國文,就到瞭德國哥廷根大學。到瞭這裏,我纔開始學習梵文、巴利文和吐火羅文。在我一生治學的道路上,這是一個極關重要的轉摺點。我從此告彆瞭歌德和莎士比亞,同釋迦牟尼和彌勒佛打起交道來。不用說,這個轉變來自寅恪先生的影響。真是無巧不成書,我的德國老師瓦爾德施密特教授同寅恪先生在柏林大學是同學,同為呂德斯教授的學生。這樣一來,我的中德兩位老師同齣一個老師的門下。有人說:“名師齣高徒。”我的老師和太老師們不可謂不“名”矣,可我這個徒卻太不“高”瞭。忝列門牆,言之汗顔。但不管怎樣說,這總算是一個中德學壇上的佳話吧。
我在哥廷根十年,正值二戰,是我一生精神上痛苦然而在學術上收獲卻是豐富的十年。國傢為外寇侵入,傢人數年無消息,上有飛機轟炸,下無食品果腹。然而讀書卻無任何乾擾。教授和學生多被徵從軍。偌大的兩個研究所:印度學研究所和漢學研究所,都歸我一個人掌管。插架數萬冊珍貴圖書,任我翻閱。在漢學研究所深深的院落裏,高大陰沉的書庫中;在梵學研究所古老的研究室中,闃無一人。天上飛機的嗡嗡聲與我腹中的飢腸轆轆聲相應和。閉目則浮想聯翩,神馳萬裏,看到我的國,看到我的傢。張目則梵典在前,有許多疑難問題,需要我來發覆。我此時恍如遺世獨立,苦歟?樂歟?我自己也迴答不上來瞭。
經過瞭轟炸的煉獄,又經過瞭飢餓,到瞭1945年,在我來到哥廷根十年之後,我終於盼來瞭光明,東西法西斯垮颱瞭。美國兵先攻占哥廷根,後來英國人來接管。此時,我得知寅恪先生在英國醫目疾。我連忙寫瞭一封長信,嚮他匯報我十年來學習的情況,並將自己在哥廷根科學院院刊及其他刊物上發錶的一些論文寄呈。齣乎我意料地迅速,我得瞭先生的復信,也是一封長信,告訴我他的近況,並說不久將迴國。信中重要的事情是說,他想嚮北大校長鬍適、代校長傅斯年、文學院長湯用彤幾位先生介紹我到北大任教。我真是喜齣望外,誰聽到能到高學府來任教而會不引以為榮呢?我於是立即迴信,錶示同意和感謝。
這一年深鞦,我終於告彆瞭住瞭整整十年的哥廷根,懷著“客樹迴看成故鄉”的心情,一步三迴首地到瞭瑞士。在這個山明水秀的世界公園裏住瞭幾個月,1946年春天,經過法國和越南的西貢,又經過香港,迴到瞭上海。在剋傢的榻榻米上住瞭一段時間。從上海到瞭南京,又睡到瞭長之的辦公桌上。這時候,寅恪先生也已從英國迴到南京。我曾謁見先生於俞大維官邸中。談瞭談闊彆十多年以來的詳細情況,先生十分高興,叮囑我到雞鳴寺下中央研究院去拜見北大代校長傅斯年先生,特彆囑咐我帶上我用德文寫的論文,可見先生對我愛護之深以及用心之細。
這一年的深鞦,我從南京迴到上海,乘輪船到瞭秦皇島,又從秦皇島乘火車迴到瞭闊彆十二年的北京(當時叫北平)。由於戰爭關係,津浦路早已不通,迴北京隻能走海路,從那裏到北京的鐵路由美國少爺兵把守,所以還能通車。到瞭北京以後,一片“落葉滿長安”的悲涼氣象。我先在沙灘紅樓暫住,隨即拜見瞭湯用彤先生。按北大當時的規定,從海外得到瞭博士學位迴國的人,隻能任副教授,在清華叫做專任講師,經過幾年的時間,纔能轉嚮正教授。我當然不能例外,而且心悅誠服,沒有半點非分之想。然而過瞭大約一周的光景,湯先生告訴我,我已被聘為正教授,兼東方語言文學係的係主任。這真是石破天驚,大大地齣我意料。我這個當一周副教授的紀錄,大概也可以進入吉尼斯世界紀錄瞭吧。說自己不高興,那是謊言,那是矯情。由此也可以看齣老一輩學者對後輩的提攜和愛護。
不記得是在什麼時候,寅恪師也來到北京,仍然住在清華園。我立即到清華去拜見。當時從北京城到清華是要費一些周摺的,宛如一次短途旅行。沿途幾十裏路全是農田。鞦天青紗帳起,還真有綠林人士攔路搶劫的。現在的年輕人很難想象瞭。但是,有寅恪先生在,我決不會憚於這樣的旅行。在三年之內,我頗到清華園去過多次。我知道先生年老體弱,喜歡當年住北京的天主教外國神甫親手釀造的柵欄紅葡萄酒。我曾到今天市委黨校所在地當年神甫們的靜修院的地下室中去買過幾次柵欄紅葡萄酒,又長途跋涉送到清華園,送到先生手中,心裏頗覺安慰。幾瓶酒在現在不算什麼。但是在當時,通貨膨脹已經達到瞭鈔票上每天加一個“0”還跟不上物價飛速提高的速度的情況下,幾瓶酒已經非同小可瞭。
有一年的春天,中山公園的藤蘿開滿瞭紫色的花朵,纍纍垂垂,紫氣彌漫,招來瞭眾多的遊人和蜜蜂。我們一群弟子們,記得有周一良、王永興、汪篯等,知道先生愛花。現在雖患目疾,跡近失明;但據先生自己說,有些東西還能影影綽綽看到一團影子。大片藤蘿花的紫光,先生或還能看到。而且在那種兵荒馬亂、物價飛漲、人命微淺、朝不慮夕的情況下,我們想請先生散一散心,徵詢先生的意見,他怡然應允。我們真是大喜過望,在來今雨軒藤蘿深處,找到一個茶桌,侍先生觀賞紫藤。先生顯然興緻極高。我們談笑風生,盡歡而散。我想,這也許是先生在那樣的年頭裏愉快的時刻。
還有一件事,也給我留下瞭畢生難忘的迴憶。在解放前夕,政府經濟實已完全崩潰。從法幣改為銀元券,又從銀元券改為金元券,越改越亂,到瞭後來,到糧店買幾斤糧食,攜帶的這幣那券的重量有時要超過糧食本身。學術界的泰鬥、德高望重、被著名的史學傢鄭天挺先生稱之為“教授的教授”的陳寅恪先生也不能例外。到瞭鼕天,他連買煤取暖的錢都沒有,我把這情況告訴瞭已經迴國的北大校長鬍適之先生。鬍先生尊重愛護確有成就的知識分子。當年他介紹王靜庵先生到清華國學研究院去任教,一時傳為佳話。寅恪先生在《王觀堂先生挽詞》中有幾句詩“魯連黃鷂績溪鬍,獨為神州惜大儒。學院遂聞傳絕業,園林差喜適幽居”,講的就是這一件事。現在卻輪到適之先生再一次“獨為神州惜大儒”瞭,而這個“大儒”不是彆人,竟是寅恪先生本人。適之先生想贈寅恪先生一筆數目頗大的美元。但是,寅恪先生卻拒不接受。後寅恪先生決定用賣掉藏書的辦法來取得適之先生的美元。於是適之先生就派他自己的汽車——順便說一句,當時北京汽車極為罕見,北大隻有校長的一輛——讓我到清華陳先生傢裝瞭一車西文關於佛教和中亞古代語言的極為珍貴的書。陳先生隻收二韆美元。這個數目在當時雖不算少,然而同書比起來,還是微不足道的。在這一批書中,僅一部《聖彼得堡梵德大詞典》市價就遠遠超過這個數目瞭。這一批書實際上帶有捐贈的性質。而寅恪師對於金錢的一介不取的狷介性格,由此也可見一斑瞭。
在這三年內,我同寅恪師往來頗頻繁。我寫瞭一篇論文《浮屠與佛》,首先讀給他聽,想聽聽他的批評意見。不意竟得到他的贊賞。他把此文介紹給《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發錶。這個刊物在當時是具性的刊物,簡直有點“一登龍門,聲價十倍”的威風。我自然感到受寵若驚。差幸我的結論並沒有瞎說八道,幾十年以後,我又寫瞭一篇《再談浮屠與佛》,用大量的新材料,重申前說,頗得到學界同行們的贊許。
在我同先生來往的幾年中,我們當然會談到很多話題。談治學時多,政治也並非不談但極少。寅恪先生決不是一個“閉門隻讀聖賢書”的書呆子。他繼承瞭中國“士”的優良傳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從他的著作中也可以看齣,他非常關心政治。他研究隋唐史,錶麵上似乎是滿篇考證,骨子裏談的都是成敗興衰的政治問題,可惜難得解人。我們談到當代學術,他當然會對每一個學者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是,除瞭對一位明史專傢外,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貶低的話。對青年學人,隻談優點,一片愛護青年學者的熱忱。真令人肅然起敬。就連那一位由於誤會而對他專門攻擊,甚至說些難聽的話的學者,陳師也從來沒有說過半句褒貶的話。先生的盛德由此可見。魯迅先生從來不攻擊年輕人,差堪媲美。
時光如電,人事滄桑,轉眼就到瞭1948年年底。解放軍把北京城團團包圍住。鬍適校長從南京派來瞭專機,想接幾個教授到南京去,有一個名單。名單上有名的人,大多數都沒有走,陳寅恪先生走瞭。這又成瞭某一些人探討研究的題目:陳先生是否對共産黨有看法?他是否對國民黨留戀?根據後來齣版的浦江清先生的日記,寅恪先生並不反對共産主義,他反對的僅是蘇聯牌的共産主義。在當時,這也許是一個怪想法,甚至是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然而到瞭今天,真相已大白於天下,難道不應該對先生的睿智錶示敬佩嗎?至於他對國民黨的態度,明顯地錶現在他對蔣介石的態度上。1940年,他在《庚辰暮春重慶夜宴歸作》這一首詩中寫道:“食蛤那知天下事,看花愁近高樓。”吳宓先生對此詩作注說:“寅恪赴渝,齣席中央研究院會議,寓俞大維妹丈宅。已而蔣公宴請中央研究院到會諸先生。寅恪於座中初次見蔣公,深覺其人不足為,有負厥職,故有此詩第六句。”按即“看花愁近高樓”這一句。寅恪師對蔣介石,也可以說是對國民黨的態度錶達得不能再清楚明白瞭。然而,幾年前,一位颱灣學者偏偏尋章摘句,說寅恪先生早有意到颱灣去。這真是天下一大怪事。
到瞭南京以後,寅恪先生又輾轉到瞭廣州,從此就留在那裏沒有動。他在颱灣有很多親友,動員他去颱灣者,恐怕大有人在,然而他卻巋然不為所動。其中詳細情況,我不得而知。我們國傢許多領導人,包括周恩來、陳毅、陶鑄、郭沫若等等,對陳師禮敬備至。他同陶鑄和老革命傢兼學者的杜國庠,成瞭私交極深的朋友。在他晚年的詩中,不能說沒有歡快之情,然而更多的卻是抑鬱之感。現在迴想起來,他這種抑鬱之感能說沒有根據嗎?能說不是查實有據嗎?我們這一批老知識分子,到瞭今天,都已成瞭過來人。如果不昧良心說句真話,同陳師比較起來,隻能說我們愚鈍,我們麻木,此外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1951年,我奉命隨中國文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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