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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源无尽藏造化生意足
——《张充和诗文集》读记
张充和先生2015年驾鹤西去。一年后,三联书店出版了白谦慎编《张充和诗文集》,共收诗词220余首(其中友人唱和诗词30余首),散文60余篇。目前,这是收辑具规模的张充和文学作品集。充和生前曾声言,自己这辈子无意于以著作传世,随兴而至写下的东西,随写随丢,“不自收拾”。那么,收入《诗文集》中的这些作品是从何而来的呢?说来是一段佳话,起初是友人兼诗人卞之琳、弟弟作曲家张定和,分别蒐集了充和散落各处的散文小说和旧体诗词,各自编目整理,定和甚至亲手抄录了百来首“充和诗词”,装订成册。有了这个基础,再经多方寻觅补充、考订编排,纂集合编于旅美学人白谦慎之手。这个过程竟至数十年,经历两代人,难能可贵。
娴于昆曲、兼擅书画,醉心古典艺术,这是人们熟悉的充和老人。透过新出版的《诗文集》,我们看到的分明是一位文学的张充和,既精于旧体诗词,又擅写白话小品短章。从少年习作,到耄龄怀人忆旧的散文篇什,在长达80余年的岁月里,她用手中的一支笔,抒写情怀,叙述悠悠往事……
“诗词篇”开篇有几首十几岁的习作,编者白谦慎认为“殊难觅得,弥足珍贵”。如十三四岁时作《荷珠》,“闪灼光芒若有无……不是珍珠是泪珠”,授业的左履宽老先生批为“妙不可阶”(指巧妙得别人无法赶上。参南朝梁?简文帝《与湘东王书》:“谢故巧不可阶,裴亦质不宜慕。”)多年后,充和还是以“荷珠”为题,1945和1951年,两度倚声填词,留下《凤凰台上忆吹箫咏荷珠》二首。存世的同题两阕现有多个抄本,分别为50年代和90年代的钢笔、毛笔稿本和工楷誊录本。各抄本遣词用字,略有差异,可见出作者数十年间的反复推敲、用心斟酌。王国维说: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荷珠”,陪伴了她一生。
向为人称赏的《临江仙咏桃花鱼》写于抗战烽火中的1943年。词前小序略记因缘:“嘉陵江曲有所谓桃花鱼者,每桃花开时出,形似皂泡。余盛以玻璃盏,灯下细看,如落花点点。余首咏之,诸师友亦和咏。并附。”
小小桃花鱼,原本是一种水母。据说,桃花水母1880年由英国伦敦皇家植物园研究定名。在我国分布虽广,却很稀见。1939年,武汉大学教授高尚荫等人在四川嘉定大渡河边一水池中发现了几个直径约为18毫米的桃花水母,经研究发表,定名为“中华桃花水母”。五年后,同在蜀地生活的张充和写下了《临江仙咏桃花鱼》。
1971年,定居北美多年的充和再作《临江仙咏桃花鱼》,序曰:“昔在北碚嘉陵江畔,春三月间有名桃花鱼者出,体透明,忽如垂露,忽似飞花。掬水得数十,置玻璃盏中,夜间灯下,舞态千变。曾作临江仙一首,诸师友有和章十馀。今在海外,见《生活》杂志中载此图,宛似相识,乃检箧中,只存和词四,而昔咏鱼诸故旧大半为鬼,余亦凋瘁。奈何!更续一章遣怀。辛亥秋志。”
先后两咏桃花鱼,从“愿为波底蝶,随意到天涯”,到“海上风光输海底,此心浩荡无涯”,时光流逝近30年,沧桑世变,物是人非,“昔咏鱼诸故旧大半为鬼”。《诗文集》中,收入仅存的当年“诸师友和咏”五阕,作者分别为工于词学的词人汪东、词曲大师吴梅的高足卢前,以及王韬甫、冯白华、韦均一。
充和与古琴艺术家査阜西有数十年的深厚交谊。1944年,在云南呈贡,充和作有《呈贡杂咏二首呈阜西先生》,阜西遂和《次充和怀旧韵》(二首)。1947年,充和为阜西画一件梅花立轴并书自作《临江仙咏蜀中桃花鱼》。
然而,这段交往随充和1948年赴美戛然而止。二十余年,音信全无。1970年,充和在一首《八声甘州》小序中写到:“选堂来,不自携琴。因借与寒泉,阜西所赠也。闻其已归道山,乃共听其录音,为唏嘘者久之。”期间,充和听到査阜西已不在人世的消息,饶宗颐(选堂)来哈佛演出,没有自带古琴,充和拿出当年阜西赠送给她的一把宋琴“寒泉”,借与选堂,联想到“寒泉”的主人,不禁唏嘘。
四年后的1974年,充和再作《八声甘州?闻阜西尚健在喜极依前韵》,“喜佳音万里,故人犹健,疑谶都休。”听到阜西尚健在,阴霾一扫,欢欣喜悦。1976年,充和工楷抄写上述两首《八声甘州》,诗简寄呈“阜西四哥嫂同粲”,八十高龄的阜西老人收阅后,激动异常,遂回信说,“几度廻环诵读”,“觉情词瑰丽,又胜当年多矣”。遗憾的是,此时的阜西老终因年老体衰,已无力赓和。
同年,阜西走了。充和三作《八声甘州》,凭吊一代琴宗,“怅泠泠七弦,栖栖一代,千古悠悠”。从误听阜西归道山,到欣闻阜西尚健在而喜极,敬悼阜老,前后三首《八声甘州》,大喜大悲,幽微沉厚,哀切感人。《八声甘州》三首,充和生前抄写了多遍,寄托着无尽的哀思。
集中收有一函沈尹默为张充和修改词作后致张充和的信,信中说充和的“词旨清新,无纤豪俗尘”,当是十分中肯的评价。
“散文篇”收有桃李年华时的三篇短章,其中《梁石言先生略传》六百余字,不枝不蔓,言简意赅,笔调老辣得与她的年龄似不般配。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何以在一年后,充和竟以数学零分、国文满分的成绩被北京大学中文系录取。
1936年,二十出头的张充和进入南京《中央日报》,接手了原本由储安平编辑的“贡献”副刊,“我是帮储安平的忙,那时候储安平到英国去了”。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她以不同的笔名发表了大量短文、随笔、评论。记逰、怀人、状物、谈佛,散发着活泼泼的青春气息,又饶有禅意和哲理。
“散文篇”后一组文章,是本集的高潮咏叹。晚年的充和追怀师长、至亲、曲友——沈从文、沈尹默、张允和、郑肈经、卢冀野和十来位曲人,看似信笔记述,毫无雕琢修饰,却直抒胸臆,情真意挚;陈年往事,历历在目。联想到充和哀祭沈从文的16字诔辞: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如闻黄钟大吕,古韵遗响,回荡在天地之间。
在充和的诗词中,我们看到“天涯”一词经常出现,尤以远赴北美之后,“谁信天涯若比邻”“故国苦千里,天涯酸几行”“天涯人亦从容老”……对比她那眷恋深切的怀人笔墨,谁能说,故乡——故人——故事,不是永远活在她心中呢?!
内容简介
海内外首次整理出版的张充和文学作品集,收作者自少年时代以来创作的古体诗词、散文小品和小说。近200首诗词,包括少量友人与作者间的唱和之作;散文、小品、小说60余篇,展示了作者多方面的成就。张充和作品的蒐集、合编前后达数十年,经历两代人,在前辈卞之琳、张定和先期工作的基础上,最后纂集编定于旅美学人白谦慎之手,完成了作者生前的嘱托。
张充和才华出众,琴曲书画,造诣精湛,海内外享有盛名。在古典教育的熏陶下,其诗歌、散文、小说皆有温雅的韵致,以往人们却很少注意到。余英时说,她的文学作品与书画在同一风格笼罩之下,体现了中国文化“以通驭专”的独特精神。张充和晚年怀念师友的文章,以及未刊的《曲人曲事》一组短文,依然保有简洁灵动的神韵。尤其是她的古体诗词,如新泉出山,清雅流丽,曾得到沈尹默“词旨清新,无纤毫俗尘”的嘉许。与她唱和者,有查阜西、余英时、饶宗颐等,附录书中,如鲁殿灵光。
去年6月,为华夏文化艺术奉献终身的张充和,以102岁高龄在美国逝世。谨以此书,向她致敬。
作者简介
张充和(1914年--2015年6月18日),女,出生于上海,祖籍合肥,为淮军主将、两广总督署直隶总督张树声的曾孙女,苏州教育家张武龄的四女("合肥四姐妹"中的小妹)。张充和在1949年随夫君赴美后,50多年来,在哈佛、耶鲁等20多所大学执教,传授书法和昆曲,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默默地耕耘了一生。被誉为民国闺秀、"最后的才女"。2015年6月18日凌晨,张充和在美国去世,享年10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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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她的生活,是我们失落的优雅。
信手拈来皆故事,张充和追求的却是“十分冷淡”四字,没有把生活经营成沙龙女主人的样子。分明是大时代的亲历者,却总有一份不动声色的宁静。毕竟,人生实难,唯以风格度过。而凡此种种,都不是所谓的才女、贵族、名媛,所能尽诉的吧。
——《新京报》书评周刊 李妍
充和早年是在古典教育的熏陶之下成长起来的,她在不知不觉中直接体现了中国艺术“以通驭专”的独特精神。这便是庄子所谓“道通为一”或孔子所谓“吾道一以贯之”。充和与中国古典艺术精神早已融化为一体。
——余英时
精彩书摘
白谦慎:我所认识的充和先生|张充和逝世周年纪念
1988年8月,我还在美国罗格斯大学读比较政治学博士,到华盛顿拜访傅申先生(著名艺术史学者、鉴定家),他见我喜欢写小楷,说给我看一个人的小楷,那是张先生八十年代为耶鲁大学梅花展图录抄写的参考书目。我一看,书法夹在英文中间,字特别小,错落有致,很清雅,这个人写的字格调怎么这么高?就这样知道了张充和的名字。
我当时读书学费全免,生活费则需要自己打工。我就到本校东亚系申请当书法课的助教。东亚系的文学教授李培德(PeterLi)是李方桂先生(著名语言学家)之子,说他干妈也喜欢写字,她叫张充和。原来李方桂和张充和是好朋友。当时我给《中国书法》杂志写文章,介绍海外和港台书画界的情况。1988年底,我向李教授要了张先生的地址,写信给她,希望来年春天去拜访,很快收到了她的回信。
没想到还没去拜访,次年3月5日,在罗格斯大学举办的纪念李方桂先生的学术研讨会上,我就见到了她。张先生个子不大,依稀记得穿着旗袍。研讨会名字是我用隶书写的,我给她看,她说不错不错,Peter讲过你,欢迎你来访。
1989年4月开始,国内不太安定,海外学子的心境同样动荡,所以直到9月4日我才去拜访她。她就住在耶鲁大学旁边,从罗格斯大学到耶鲁,开车两个小时左右。
到她家后,她给我看了一些她的师友写的字和她自己的小楷。我发现墙上有一张她画的山水,上面有方名章刻得很好,就问是谁刻的,她说是乔大壮先生(近代词人、篆刻家)在重庆的时候为她刻的,可惜丢掉了。我就量了尺寸,要了一个复印件,为她摹刻了一个。10月8日收到印章后,张先生写信给我,说“形神俱似”。(我们一共通过五、六次信,其中一封是毛笔,熟悉以后就通电话了)。为了感谢我为她摹印,她送我一本饶宗颐先生(学界泰斗,香港中文大学荣休教授)的《睎周集》。1970年饶先生应傅汉思教授之邀到耶鲁大学讲学一年,期间所填127首词,张充和全部用小楷抄录,饶先生印成了精美的集子。
收到这本书后,我打电话给她,表示感谢,顺便也提到自己准备转行。当时我的比较政治学博士课程已快念完,但不想再从事这方面研究,计划转去图书馆学系。电话那头,张先生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说,“你想不想到耶鲁大学来读艺术史系,你若愿意,我会郑重推荐。”谁会想到,改变我命运的机缘,竟来得如此突然。
张先生和我后来的老师班宗华(耶鲁大学艺术史系教授)是老朋友。她对班先生说,你的学生都是搞绘画的,我给你推荐一个研究书法的。班先生是方闻教授(著名艺术史学者)的学生,对书法特别有兴趣。当他知道王方宇先生(著名收藏家、八大山人研究权威专家)也认识我,就请他也帮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在这两位老先生和罗格斯大学教授的推荐下,我顺利进入耶鲁艺术史系,那是1990年。
刚进耶鲁,班宗华和王方宇先生合作策划的八大山人书画展就开幕了,正是这个展览最终把我引向了傅山。在导师建议下,我参加了八大山人国际学术讨论会并发言。后来在发言稿的基础上我写了第一篇书法史的长文,讨论八大山人晚年书法如何受到金石学的影响。随着研究的深入,我发现傅山和清初学术风气的转型关系更明显,就决定以傅山为博士论文选题。讨论会召开期间,我负责接待北京故宫的刘九庵先生和教育部高等教育研究院的汪世清先生。1992年回国收集傅山资料,我去拜访刘先生,他给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香港收藏家叶承耀医生藏了一批傅山的信札。那时我父亲正好在香港工作,我去探亲时,顺道拜访了叶医生。当时人们都不知道这批信札是写给谁的,我考证出来了,是写给仕清官员魏一鳌的。这些信札是极为重要的傅山研究资料,我在此基础上写了长文《傅山与魏一鳌——清初明遗民与仕清汉族官员关系的个案研究》,这是我的傅山研究项目发表的第一篇论文。
进耶鲁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不敢说自己是张充和推荐进耶鲁的,怕自己表现不够好,影响她的声誉。1995年我找到教书的工作后,打电话告诉她,她很高兴。过了一些日子,我要搬家了,她打电话给我,说小白你过来,有个事。我去的时候,见桌上放着四大本《草字编》,她特地托人从香港买来的,扉页上用毛笔题了字送给我,署名下特地钤了那方我为她摹刻的名章。
二
张先生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她喜欢植物,这和她从小生活在乡下、熟悉植物有关。她美国家中的花园里,种了两样在美国很难见到的植物——葫芦和竹子。她把小竹林栽得像个小屋,有个入口可以进去小坐。在美国种竹子,邻居会有些担心,因为竹子长得快,会乱窜,所以种之前要先在地底下埋一圈铁皮。她还爱收集石头,阳台上和窗台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石头,这也是中国文人的传统。
张先生动手能力也强,喜欢琢磨小东西,做演戏的服装、做道具、做各种小盒子装她收藏的墨。她的厨艺也不错,九十年代我曾在她家里用过两、三次餐。她会做一种像皮蛋一样的鸡蛋,亮晶晶的,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总之,张先生是一个喜欢把生活搞得很精致的人。在美国,教授属中产阶级,经济上谈不上富裕,生活也比较简单,这和她小时候优越的生活条件很不一样。但她一直很注重生活的质量和情趣,不富贵但高雅。她的衣饰并不华丽,但总很得体,能够很完美地展现她的风度。
这种讲究不仅对生活也对艺术。余英时先生在《张充和诗书画选》里提过,1985年钱穆先生九十大庆,他写了四首七律祝贺,张先生用工楷将两百多字整齐地书写在一幅巨大的寿屏上面,分别地看,字字精神饱满;整体以观,则全幅气韵生动。“从一张空纸上设计、画线、画格到写毕最后一个字,她所投入的精力和辛劳是难以想象的。”这次西泠拍卖公司从她的子女那拿回来了她的很多稿子,看了才知道她有多用功。有时为人题字,她要写好多遍,最后选一件最满意的。
在美国写书法,获得材料并不方便。在唐人街能买到宣纸,价格比较高,质量也不见得好。1949年出国时,她曾从国内带过去一些老纸,送过我几张,比较珍贵。饶宗颐先生1970年在她家画画写写留下的作品,用的宣纸很好。我一直纳闷这个纸从哪来的,也忘了问她。因为那时中美关系还没有正常化,她还没有机会回国,可能是她和傅汉思去台湾或日本讲学时买的,或是通过当地中国商店买的。这些纸并不昂贵,但是是老宣纸,年代长了,变得温润,写出来的字和画出来的画没有火气。但宣纸毕竟数量有限,所以她一直在找替代品,她是一个喜欢想办法解决问题的人。这次西泠拍卖公司征集到她50和60年代作的一批画,有的画在绵绵薄薄绒样的洋纸上,那其实是西方做衣服里子用的,有点吸水性,但不是特别好。平时练字画画,她常用洋纸,也用报纸。她习惯用《纽约时报》练字,哪一版?股票版。为什么?股票版上没图像,写起来好看。她跟我讲过一个笑话:有人来她家,看到桌上攒着这么多股票版,说你也玩股票啊,她说是是,我也玩股票。90年代以后,她家一个老朋友的女儿李柔,从台湾经常给她寄一种机制纸,她晚年临帖大量用这种纸,给别人题字也常用。其实这纸比手工宣纸差不少,墨色效果一般。但没办法,找合适的纸一直是个问题。中美关系正常化以后,她每次回国都会买些纸笔,但后来好笔也难买了。有一年我回国,她说曾在北京荣宝斋隔壁买到过很好的笔,托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但那时候已经买不到了。
……
前言/序言
《张充和诗文选》编辑始末(摘录)
白谦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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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秋,我陪张先生回国办书画展,三联书店的张琳女士提议出版张充和诗书画选。2006年,《傅山的世界》中文简体字版出版后,我开始着手编辑《张充和诗书画选》。那年的6月22日,我到四川美院讲学,顺道去看望已罹癌症在家养病的周永健兄。当时永健兄的病情得到了控制,精神状态不错,他再次提出了出版张充和文选的意愿。我回美后,向张先生汇报了此事,得到她的首肯,她还交给了我一页卞之琳先生手书的她在三十年代撰写的小说散文的目录复印件。因此,我在编辑诗书画选的同时,开始了文选的工作。……
我平时的教学和研究工作繁忙,直至2009年才将《张充和诗书画选》编完。书中收了张先生的诗词二十首,三联因此建议我编辑《张充和诗文选》。……我向张先生报告了三联的这个建议,她表示同意。
不过,这时我又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2009年,当我请余英时先生为《张充和诗书画选》作序和题签时,他告诉我普林斯顿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的一位研究生已经收集了不少张先生在三十年代的小说散文。我当时觉得,此书宜由研究文学的人士来编。况且我已经将主要精力转向了吴大澂研究,工作很忙。我把这一想法婉转地告诉了张先生。大概是我因为曾为她编过小楷集、《沈尹默蜀中墨迹》(与谌北新合编)和诗书画选,她希望还是由我来编。此后,她交给了我她的三弟张定和先生辑录的《充和诗词》复印本和她尚未完成的《曲人曲事》手稿。
2010年3月6日,我向三联书店提交了出版计划书。大概在2011年的一天,张先生在电话中对我说,文的那部分可以不要,她想用小楷抄一部她的诗词集出版。我当时觉得有点意外,对她说:大家都认为您的散文写得好,还是应该包括进去。她没再说什么。事后回想起来,她的这个想法,颇能反映她对自己的文和诗的态度。张先生自童年起就接受私塾教育,熟读中国古代经典,语言文字的修养很高。在我所熟识的前辈中,97岁的翁万戈先生和我在上海的书法老师、90岁的章汝奭老师,也接受过类似的教育。读这些前辈的散文,总能感到他们驾驭文字时的从容不迫和游刃有余。我手中有张先生《曲人曲事》和《仕女图始末》的手稿复印件,虽有改动之处,但不多。看得出来,腹稿打好后,文章是一气呵成的。
张先生的小说和散文多为急就章,她的诗词就大不一样了。虽然难免有一些应景之作,但对那些精心构制的作品,她总是字斟句酌,反复推敲,本书所附《莺啼序》手稿,就是明证。诗词才是她倾注了极大心智的艺术创作。1970年代,她曾用清雅的小楷抄录饶宗颐先生在耶鲁大学讲学期间所填的127首词,饶先生印成了精美的《睎周集》。我想,那才是她理想中的作品结集。可是我知道,以她98岁的高龄,要做到这点已经不太可能了。
本书共收诗词175首。其中张定和先生辑录的《充和诗词》,始于二十年代,止于1983年,共辑录103首,我从各处收集到40余首,又根据陈安娜女士提供的手稿,整理出20余首。继承中国文人诗词唱和的传统,张先生从青年时代起,就一直和友人有着酬唱往还。与她唱和的友人,重庆时期有查阜西等;移居美国后有杨联陞、蒋彝、周策纵、叶嘉莹、余英时、饶宗颐、罗忼烈等。本书收录了友人们与她唱和的诗词22首。
张定和先生收集的诗词中,7首是1935年前的作品,殊难觅得,弥足珍贵。……张先生三十年代的小说和散文绝大部分用笔名发表,卞之琳先生的目录列出了大部分她使用过的笔名。由于这个目录是张先生亲手交给我的,说明她确认了这些笔名,这就为查找工作提供了重要线索。……回顾本书的编辑过程,虽说最后完成纂集的是我,但为它奠基的却是张定和、卞之琳两位前辈。
2015年6月18日,张先生在美国康州的家中仙逝。谨以此书的出版纪念她逝世周年。
2016年3月9日撰于波士顿云庐
选自《张充和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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