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收藏性:鬍蘭成代錶作最完整簡體版,深具收藏價值。
閱讀性:鬍蘭成的文字彆具特色,現代文學彆開蹊徑,民國風情流瀉筆端,他的氣象與格局當代無人能比。著名詩人柏樺稱鬍蘭成是“文學水平的試金石、人品人格的照妖鏡”,周作人大弟子俞平伯謂之“清新素樸”,颱灣詩人餘光中說他“文筆輕靈圓潤,用字遣詞彆具韻味”,安妮寶貝說“鬍蘭成的文字讓我驚艷”,賈平凹認為鬍蘭成的文字“慧美雙修”。鬍蘭成著《禪是一枝花》,非但超古人,逐一解明禪宗奇書《碧岩錄》上的百則公案,更是具象地敘說瞭中國文明的氣象萬韆。
內容簡介
《山河歲月》鬍蘭成具代錶性的作品,作者稱此書是一本“正經的閑書”,是其學問體係的基礎。作者在書中將東西方文化進行縱橫比照,從兩河流域到希臘羅馬,從三皇五帝到辛亥五四,從精神到食色,從住房到穿衣,傳神地勾勒齣中國文明和世界文明發展的發膚體貌。在他看來,中國的文明好到可以統攝世界文明,中國的文化亦毫不遜色於西方的文化。《 禪是一枝花》 鬍蘭成對禪宗奇書《碧岩錄》的解讀。作者通過對其中一百則禪宗公案的悟解,錶達瞭對中國禪宗思想的獨特看法。此書被視為中國禪學的經典之作。
對禪的理解是作者整體文學觀念的一部分,也是其人生境遇的一部分,書中錶哥、哥哥、妹妹等其實都是鬍蘭成自己的化身,如滿天花雨,無處不在。所以也可把此書看作一部“禪解”的《今生今世》《今生今世》 鬍蘭成散文體自傳,敘述其傳奇一生。作者身處民國亂世,人生遭遇跌宕起伏,對世景世情,感觸深入、獨到。雖是顛沛流離,卻以翻轉生命的姿態、歡喜的筆調總結和反省一生。在其筆下,一路展開的,盡是悠悠人世的美麗風景。
作者簡介
鬍蘭成(1906—1981 ),齣生於浙江嵊縣鬍村,卒於日本東京。青年時代曾於燕京大學旁聽課程,後在浙江、廣西等地任教。抗戰時任《中華日報》總主筆等職,期間與張愛玲結婚。1976年受聘為颱灣中國文化學院終身教授,其文學纔能影響深遠,日本和中國的部分作傢頗受其影響。晚年與唐君毅、錢穆、牟宗三、徐復觀、岡潔、湯川秀樹、川端康成等人過從甚密。著有中文著作《山河歲月》《今生今世》《革命要詩與學問》《禪是一枝花》《中國的禮樂風景》《中國文學史話》《今日何日兮》等。
目錄
《今生今世》
《山河歲月》
《禪是一枝花》
精彩書摘
韶華勝極
桃花
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我鄉下映山紅花是樵夫擔上帶著有,菜花豆花是在畈裏,人傢卻不種花,有也隻是籬笆上的槿柳樹花,與樓窗口屋瓦上的盆蔥也會開花,但都不當它是花。鄰傢阿黃姊姊在後院短牆上種有一盆芷草花,亦惟說是可以染指甲。這不當花是花,人亦不是看花賞花人,真是人與花皆好。桃花是村中惟井頭有一株,春事爛漫到難收難管,亦依然簡靜,如同我的小時候。
小時候,我鄉下每年春天,嶀浦廟的廟祝來挨戶募米一升,給一張紅紙貼在門上,木刻墨印,當中畫的嶀浦大王,冕旒執珪而坐,兩邊兩行小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上橫頭印的廟名,下橫頭印的嵊縣廿二都下北鄉檀越。我傢的是下北鄉之下填寫鬍村,檀越之下填寫鬍門吳氏,即我的母親。這其實歲月安穩,比現在的貼門牌來得無事。
鬍村人皆姓鬍,上代太公是明朝人,販牛過此,正値大旱,他遺火燒盡畈上田稻,把牛都賠瞭,隨即卻來瞭好雨,禾秧新茁,竟是大熟年成,全歸於他,他就在此地安傢瞭,我愛這故事的開頭就有些運氣。鬍姓上代有鬍瑗是經師,故堂名用五峰堂,猛將明朝有鬍大海,但我不喜他的名字。我喜歡宋朝鬍銓,金人以韆金購求他彈劾秦檜的奏疏,現在祠堂裏有一塊匾額“奏議韆金”,即是說的他。此外我愛古樂府羽林郎裏的鬍姬,但是鬍姬不姓鬍。
鬍村溪山迴環,人傢分四處,倪傢山,陸傢奧,荷花塘,大橋頭。叫倪傢山陸傢奧,想是往昔住過這兩姓的人,可是現在都不知道瞭。我傢住在大橋頭,門前一條石彈大路,裏通覆卮山群村到奉化,外通三界章鎮到紹興,田畈並不寬,但人傢迤邐散開,就見得平曠陽氣。
鬍村齣來十裏,有紫大山,傳說山上有兵書寶劍,要真命天子纔能取得,我雖幼小無知,聽瞭亦覺天下世界真有王氣與兵氣。紫大山我隻望望見,去要隔條江,這江水即剡溪,晉人王子猷訪戴安道來過,李太白亦來過。我傢門前的山沒有這樣大,隻叫南山,則我去拾過鬆枝。每見日色如金,就要想起人說有金雞在那山腰鬆樹下遨遊,還有人看見過,是一隻母雞領瞭一群小雞。紹興戲裏有掘藏,比印度的無盡藏菩薩更世俗,掘齣的金元寶銀元寶或捉得金雞,皆隻是人的好運氣。
鬍村進去十裏有下王村,下王齣財主人傢,雕刻一張床費三百工,起屋磨一塊地磚要一工,子孫稍稍不如從前瞭,亦人進人齣仍騎馬坐轎。傳說一傢有榖龍,倉裏榖子會隻管溢齣來,其後因用釘鈀開榖傷瞭龍,遂龍去榖淺。下王我去過,那裏的溪山人傢果然齊整。下王人傢做親,嫁妝路上抬過,沿村的女子都齣來看,雖是他人有慶,這世上亦就不是貧薄的瞭。
下王再進去三十裏是蘆田村,在山岡上,那裏已是四明山,因有竹木桑茶之饒,亦齣財主人傢,那傢與我傢倒是親戚。蘆田王傢的小姐名叫杏花,她到杭州讀書,轎子經過我傢門前大路上,在路亭裏歇下,我那時幼小,隻會看看她,大傢女子新打扮,我亦心裏愛意。不止我如此,凡是鬍村人看著她皆有這種歡喜,竟是階級意識全無,他們倒亦並非羨慕或起浪漫想頭,卻因世上何處有富貴榮華,隻好比平疇遠畈有桃花林。
鬍村是太平軍前後興旺過,彼時絲茶桐油輸齣外洋大盛,鬍村份份人傢養蠶采茶,還開設油車打桐油,所以上代太公多有塋田,子孫春鞦祭祀不絕,且至今村裏粉牆瓦屋,總算象樣,還有倪傢山的上颱門與陸傢奧的下颱門,都是上代建造的大院落,稱為眾傢堂前。我祖父手裏開茶機,彼時豬肉一斤廿文,我傢帳房間及老司務的福食每天用到一韆文,這種世俗的熱鬧至今猶覺如新。鬍村的大橋即是我祖父領頭捐款建造的,橋頭路亭裏有塊石碑,上刊著鬍載元,底下還有一排姓名。凡起屋上梁,造橋打橋腳,皆要踏正吉時辰,往往天還未亮,燈籠溪山人影,祭告天地的爆仗,散給百工的酒食,都是祥瑞。我小時聽堂房哥哥梅香講起這些,大起來所以對現代工業亦另有一番好意思。
其後絲茶桐油外銷起瞭風浪,鬍村亦衰敗下來,但鬍村人比下沿江務農人的泥土氣另有一種灑脫,因為經過約八十年的工商業,至今溪山猶覺豁達明亮,令人想著外麵有天下世界。
所以鬍村人又會說又會講,梅香哥哥即講故事一等,還有我的四哥哥夢生亦戲文熟通講。四哥哥帶我到畈裏,講給我聽有五個人下渡船,士農工商俱全,外加一女子,但渡船裏隻有一個座位,就大傢比口纔,贏的得坐,我今隻記得商人的與女子的,那商人道:
無木也是纔,有木也是材,去瞭木,加上貝,是錢財的財,錢財人人愛,我先坐下來。
輪到女子,女子道:
無木也是喬,有木也是橋,去瞭木,加上女,是嬌娘的嬌,嬌娘人人愛,我先坐下來。
後來卻還是那務農人得勝。而除瞭錢財人人愛,嬌娘人人愛之外,我想就是民間的這種沾沾自喜,鬥智逞能的可愛瞭。
鬍村人傢的宅基好。剋魯泡特金著《田園都市手工場》,想要把都市迤邐散開在農村裏,中國人傢可是嚮來鄉村裏也響亮,城市裏也平穩。鬍村亦不像是個農村,而紹興蘇州城裏亦閭巷風日灑然。上海樣樣好,惟房子都是開港後外國人來瞭倉猝造起,有些像玩具模型,但如杭州,雖然成瞭現代都市,亦依然好風景,單那浣紗路的馬路,就新潤可人意。為人在世,住的地方亦是要緊的,不但金陵有長江龍盤,鍾山虎踞,是帝王州,便普通的城市與鄉村,亦萬姓人傢皆在日月山川裏。秦始皇時望氣者言東南有天子氣,大約就是這樣的尋常巷陌,閭巷人傢皆有的旺氣。陽宅風水之說,我不喜他的穿鑿與執念,但亦是民間皆分明感知有旺發之氣的這個氣字,在詩經裏便是所謂興。
詩經以國風居首,而國風多是興體,“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興也,這個興字的意思西洋文學裏可是從來沒有的。而至今亦中國民間隨處有童謠與小調。外國亦有兒歌與流行歌,可是中國民間的完全兩樣。
我小時總是夜飯後母親洗過碗盞,纔偶而抱我一抱,抱到簷頭看月亮,母親叫我拜拜,學念、“月亮婆婆的的拜,拜到明年有世界”,這真是沒有名目的大誌,那時還是宣統,而明年果然有瞭民國世界。可是念下去、“世界大,殺隻老雄鵝,請請外婆吃,外婆勿要吃,戒櫥角頭抗抗咚,隔壁婆娘偷偷吃咚哉,嘴巴吃得油羅羅,屁股打得阿唷唷。”卻又世俗得滑稽可笑,而從來打江山亦果然皆是這樣現實喜樂的。
又兩三歲時學語,母親抱我看星,教我念、“一顆星,葛倫登,兩顆星,嫁油瓶,油瓶漏,好炒豆,豆花香,嫁辣醬,辣醬辣,嫁水獺,水獺尾巴烏,嫁鵓鴣,鵓鴣耳朵聾,嫁裁縫,裁縫手腳慢,嫁隻雁,雁會飛,嫁蜉蟻,蜉蟻會爬牆”,正念到這裏,母親見瞭四哥罵道、“還不樓窗口去收衣裳,露水湯湯瞭!”現在想起來,母親罵的竟是天然妙韻。
這一顆星,葛倫登,到蜉蟻會爬牆,簡直牽扯得無道理。但前些日子我偶又看瞭宋人平話《崔寜輾玉觀音》,在話入本事之先,卻來講究春天如何去瞭?王荊公說春是被雨打風催去瞭,有詞雲雲,但蘇小妹說不是雨打風催去,春是被燕子銜去瞭,有詞雲雲,而這亦仍有人不以為然,說也不是雨打風催去,也不是燕子銜去,春是與柳絮結伴,嫁給流水去瞭,如此一說又有一說,各各有詞雲雲,一大篇,亦都是這樣的牽扯可笑,但那說平話的人彈唱起來,想必很好聽。紅樓夢裏的明明是真事,卻曰、“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便是漢高祖亡秦滅楚,幸沛置酒,謂沛父老曰、“遊子悲故鄉”,他亦做人到得那裏是那裏,像一顆星葛倫登的惟是新韻入清聽。
我母親不會唱歌,而童謠本來都是念念,單是念亦可以這樣好聽,就靠漢文章獨有的字字音韻具足。中國沒有西洋那樣的歌舞,卻是舞皆從傢常動作而來,歌皆從念而來,無論昆麯京戲嵊縣戲申麯、蘇攤等,以及無锡景、孟薑女等小調,乃至流行歌,無不這樣。經書裏說“歌永言”,又說“一唱而三嘆,有遺音者矣”,這樣說明歌唱,實在非常好。
初夏在庭前,聽見夾公鳥叫,夾公即覆盆子,母親教我學鳥語、“夾公夾婆,摘顆吃顆!”還有是燕語、“不藉你傢鹽,不藉你傢醋,隻藉你傢高樓大屋住──住!”燕子每年春天來我傢堂前做窠,雙雙飛在廳屋瓦背上呢喃,我就在階沿仰麵望著跟瞭念。這燕子也真是廉潔,這樣少要求,不驚動人傢。後來我讀書仕宦至齣奔天涯,生活一直是這樣儉約,我在人世亦好像那燕子。基督說“人子沒有棲身的地方”,不免於人於己多有不樂,唐詩裏“夫子何為哉,恓恓一代中”,還比他不輕薄,但亦不及這燕語清好。
小時我還與鄰兒比鬥,一口氣念“七簇扁擔稻桶芯,念得七遍會聰明”,則不是母親教的。又秀煜叔傢的阿五妹妹,比我小一歲,與我兩人排排坐在門坎上,聽她清脆的念、“山裏山,灣裏灣,蘿蔔菜籽結牡丹”。牡丹怎會是蘿蔔菜籽結的?但她念得來這樣好聽,想必是真的。
我從小就是受的這樣的詩教,詩書易春鞦,詩最居先,如此故後來我讀詩經曉得什麼是興,讀易經及宋儒之書曉得什麼是理氣,讀史知道什麼是天意。而那氣亦即是王氣。
等我知人事已是民國初年。民國世界山河浩蕩,縱有諸般不如意,亦到底敞陽。但凡我傢裏來瞭人客,便鄰婦亦說話含笑,幫我在簷頭剝筍,母親在廚下,煎炒之聲,響連四壁。炊煙裊到庭前,亮藍動人心,此即村落人傢亦有現世的華麗。娘舅或錶哥,他們乃耕田樵采之輩,來做人客卻是慷慨有禮義,賓主之際隻覺人世有這樣好。又有經商的親友,不如此親熱,倒是條達灑脫,他們是來去杭州上海路過鬍村,進來望望我們,這樣的人客來時,是外麵的天下世界也都來到堂前瞭。
我小時每見太陽斜過半山,山上羊叫,橋上行人,橋下流水湯湯,就有一種遠意,心裏隻是悵然。我在鬱嶺墩采茶掘地瓜,望得見剡溪,天際白雲連山,山外即紹興,再過去是杭州上海,心裏就像有一樣東西滿滿的,卻說不齣來。若必說齣來,亦隻能像廣西民歌裏的:
唱歌總是哥第一 風流要算妹當頭
齣去高山打鑼望 聲鳴應過十二州
今我飄零已半生,但對小時的事亦隻有思無戀,等將來時勢太平瞭我亦不想迴鄉下去住,惟清明迴去上墳是理當。鬍村與我的童年雖好,譬如好吃的東西,已經吃過瞭即不可再討添,且我今在絕國異域,亦與童年在鬍村並非隔世,好馬不吃迴頭草,倒不是因為負氣。漢朝人的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我不但對於故鄉是蕩子,對於歲月亦是蕩子。
鬍村月令
陌上桑
桑樹叫人想起衣食艱難,我小時對它沒有像對竹的愛意,惟因見父親那麼殷勤的在培壅,纔知世上的珍重事還有比小小的愛憎更大的,倒是哀怨苦樂要從這裏齣來,人生纔有份量。
三國時龐德公在樹上采桑,司馬徽來訪,又劉備小時門前有桑樹團團如車蓋,英雄豪傑的本色原是齣在如此份量的人世的。我鄉下的桑樹也這樣高大條暢,不像新式栽桑法的切短,拳麯糾結。桑樹初發芽舒葉,金黃嬌嫩,照在太陽光裏,連太陽光都成瞭是新的。女子提籠采新桑,叫做“小口葉”,飼烏毛蠶的。及桑葉成蔭時,屋前屋後園裏田裏一片烏油油,蠶已二眠三眠瞭,則要男人上樹采葉,論擔的挑迴傢。
惟有雨天簷頭廊下堂前,連樓下到處,都撁起繩索晾桑葉,濕漉漉的我很不喜,但雖小孩,亦知道不可怨,隻得用扇搧,又幫母親用毛巾把桑葉一張一張揩乾。又有時半夜蠶飢,母親叫醒我,命我提燈籠,母子二人開齣後門去采桑葉。外麵月黑風緊,那時我還隻六,七歲,也知做人當著大事,不可以害怕。一次蠶已三眠,有十幾大匾,傢裏葉盡,父親和四哥都不在,我母親急得哭泣,恰好宓傢山娘舅路過,他一見如此,就大罵外甥,又埋怨姐夫,叫姐姐不要哭泣,像潑水救火一樣,他去下沿山采瞭一擔桑葉來。李白詩:“蠶飢妾欲去,五馬莫留連。”我纔知道這樣的寫美人實在有斤量。
鬍村人春花就靠絲茶。正月裏來分春牛圖,又便是蠶貓圖,都木版印齣,傢傢貼一張在正房間牆壁上。還有綽竈王的人來,到每傢竈君菩薩前舞一迴,分下蠶花供養,得米一碗而去,蠶花是紙剪齣纏在像香棒的細竹條上,形狀好像稻花,分黃綠白紅四種,都是極正的正色,我小時非常喜愛,問母親要得幾枝當寶貝。正月裏婦女去廟裏燒香,也是求的蠶花。
二月裏木鐸道人來沿門挨戶打卦,是穿的清朝冠服,紅纓帽,馬蹄袖袍褂,手搖一隻大木鐸,他先口中念念有詞,第一句是“官差木鐸”,恐怕還是二韆年前周禮裏王官的流傳,聽他說下去都是勸人為善,要勤儉農作之意,我小時隻聽得懂不多幾句,如“三兄四弟一條心,竈下灰塵變黃金,三兄四弟各條心,堂前黃金變灰塵”,以及“廿年新婦廿年婆,再過廿年做太婆”之類,我有些不敢近攏去,因聽母親說小孩不聽話就讓木鐸道人捉去。他念完瞭,懷裏取齣三片竹筊,形狀像對中剖開的半邊鼕筍,拍啦啦擲在門坎內地上,說齣卦象,我母親便問傢門順經不順經?年成可好?蠶花幾分?桑葉貴賤?他一一答瞭,得米一碗,又去到第二傢。
孵蠶子的一天拜蠶花娘娘,在堂前擺一張八仙桌,隻設一個座位,點起香燭,供一盞清水,去茶樹上采小小一條鮮茶葉放在盞裏,我母親拜過就收起,吹熄的紅蠟燭留下來做蠶花燭。孵蠶子是還穿棉襖的時候,由婆婆或母親當頭,尚未齣嫁的女兒與纔來的新婦各人孵一些在懷中,托托老年人的福氣,年青人的運氣喜氣。烏毛蠶孵齣瞭,用鵝毛輕輕把它從蠶種紙下撣下,移在小匾裏,飼的桑葉剪得很細,每天要掃除蠶沙,每過幾天把蠶分一分,從小匾移到大匾。我母親孵一張蠶子,一張蠶子是一兩,分得十大匾,吃起桑葉來像風雨之聲,此時飼蠶是從桑蒲裏抓起桑葉大捧大捧的鋪上去,夜裏都要起來兩三遍,桑葉一擔一擔的挑進門來都來不及。我幫母親飼蠶,夜裏飼蠶我執燭照亮。
小孩對蠶不可以說是蟲,要說蠶寶寶,亦不可以說蠶爬,要說蠶行。又忌說老鼠,老鼠要吃蠶,所以蠶時貓最當令。蠶又最怕被蒼蠅蚊子叮,要掛帳子。還有天時不正蠶要殭。還有因放桑葉錢的利錢太重,市麵上桑葉價錢驟貴,自傢的桑葉不夠瞭,把蠶倒瞭的。最是誰傢把雪白的蠶倒瞭,順溪水流去,叫人看瞭驚心,我小時因此彷佛曉得瞭仁者對於萬民的哀痛。
蠶時鄉下人個個曉得體諒妻子的辛苦,兄弟待姊妹也比平時客氣,不可有粗言暴語,亦不可說不順經的話,做一樁大事情要有好心懷,果然也是應該的。蠶時是連三餐茶飯都草草,男人都在畈裏,女人在樓上養蠶,小孩在大路上玩耍,傢傢的門都虛掩著,也沒有人客來,牆跟路側到處有蠶沙的氣息,春陽瀲灧得像有聲音,村子裏非常之靜,人們的心思亦變得十分簡潔,繁忙可以亦即是閑靜,這理該是通於一切産業的德性。
及蠶上簇,城裏人就來鬍村開秤收繭,行傢水客即藉住在村人傢裏。他們戴的金戒指,用的香皂與雪白的洗臉毛巾,許多外洋碼頭來的新鮮物事兒,婦女們見瞭都有好意。而且也有是從城裏來的少年郎,不免要調笑溪邊洗衣洗菜的婦女,但她們對於外客皆有敬重,一敬重就主客的心思都靜瞭,有調笑的話亦隻像溪水的陽光淺浪,用不著羞傍人。繭客年年來,我小時卻不聽見說有過羅曼史。
這時傢傢開簇拆繭,皎潔如雪色,都是婦女與小孩拆瞭,由男人挑到繭行去賣,繭行在各鄉及三界鎮上都有開著,路上都是挑繭的人,互相問答,評較各傢的價錢,賣繭得來的是新鑄的銀元,照得人眼裏心裏明明亮。有價錢不閤,亦不等錢用的,則自己繅絲再拿到城裏去賣,但各傢婦女亦多少都要留下一些繭,繅絲收藏著,為應急或私房積蓄,總總是人世之事。
清 明
“正月燈,二月鷂,三月上墳看姣姣”,但是燈市颱閣要到嵊縣上虞城裏去看,我鄉下也不放風箏,且上墳沒有姣姣可看,因為陌上路上相見都是相識的姊妹,嫂嫂。但是女子有她的正經,恰像桃花的貞靜,乃真是桃花瞭。蘇軾初齣四川到帝京,過漢陽時作詩,有雲“文王教化處,遊女儼公卿,過之不敢慢,佇立整冠纓”,紀曉嵐批說稚拙,但我很歡喜,這首詩也寫齣瞭蘇軾自己是個誌誠年青人。
上墳做菁餃,我小時就管溪邊地裏去覓艾菁。菁餃與上墳用的酒饌,隻覺是帶有風露與日曬氣的。還有是去領清明豬肉與豆腐,上代太公作下來的,怕子孫有窮的上不起墳,專設一筆塋田各房輪値,到我一輩還每口領得一斤豆腐,半斤豬肉,不過男孩要上十六歲,女兒則生齣就有得領,因為女兒是客,而且雖然齣嫁瞭,若清明恰値歸寜在娘傢,也仍可以領。若有做官的,他可以多領半斤,也是太公見子孫上達歡喜之意。我母親把這些都備弁好瞭,連同香燭紙錢爆竹,及上墳分的燒餅,都把來裝在盒擔裏,由四哥挑瞭,一傢人都去上墳,母親是隻上爺爺娘娘的墳她也去,因為她是新婦,此外她是留在傢裏看傢。
清明太公的墳是由輪値塋田的一傢去上,要用鼓吹,各房都要有人去拜。上過太公墳,吃清明飯,各房全傢到齊,婦女都穿裙,打扮瞭去。在倪傢山眾傢大堂前,有四五十桌,小菜自己帶去,飯由輪値塋田的一傢備弁,坐攏來都是同一個太公的子孫。吃清明飯在傍晚,其時日子已放長,吃瞭迴來,許多人紛紛渡過溪橋,我跟著母親,隻覺暮色像早晨白茫茫天快要亮時,鬍村人還要齣去到外麵打江山。
上墳要上許多天,各傢有遲早,一傢祖先的墳都上遍有的也得兩三天。墳有的在路邊,有的在山腳下,有的在半山裏。上墳去的路上,隻見茶葉已不久可采,地裏誰傢的蠶豆今年種得這樣好法,麥已晾花,桑葉已成蔭,還看得齣去年桑樹的枝條剪得非常齊整。此地是整個田畈都齊齊整整,日色映溪連山,又照在村子裏,隻見人傢的烏瓦白牆益發顯明。做生活有這樣勤謹,所以墳前拜掃人也個個都是孝子順孫瞭。
我五,六歲時,大嫂還在傢,我頂與她要好,聽見誰傢上墳我就與彆的小孩去接燒餅,有時一個,有時一雙,不捨得吃掉,都交給嫂嫂,嫂嫂給我盛在一個瓦罐裏,擱在竈梁上,吃時我也總要分給嫂嫂。嫂嫂是大人,當然不在乎這種一兩文錢一個的小燒餅,但她也當大事替我保管,有時近處上墳她也去接燒餅,要幫我積成十五到二十個。嫂嫂去井頭拎水,我跟去,她燒飯時我與她排排坐在燒火凳上。可是他們夫妻不和,母親說兩人都不好。他們兩人常時打攏來,我幫嫂嫂不得,就一麵大哭,一麵抓打大哥,但因人小,隻打得著他的腿與腰身,大哥道、“我難為六弟。”總算不打瞭,因為大哥也是頂喜歡我的。可是嫂嫂又動瞭氣,當下整整包袱必要迴娘傢,我牽住她的衣裙不放,叫、“嫂嫂嗬,不要去!嫂嫂嗬,不要去!”嫂嫂隻得又坐下來,罵大哥道:“我是難為六叔。”她不走瞭,打水給我洗臉,我還哽咽難言。
嫂嫂在後屋與堂姊妹們做針綫,叫我坐在小竹椅上,拿手中的鞋麵布比比我的腳寸。比對過瞭,她一麵做,一麵唱、“油菜開花黃如金,蘿蔔籽開花白如銀,羅漢豆開花黑良心。”說道、“黑良心就是你大哥。”
采 茶
我鄉下山地高寒,采茶先從平陽地方采起,自己的采瞭便幫人傢采。亦有榖雨之前采的,叫雨前茶,但隻是少量為供客之用。鬍村人是什麼都要長成瞭纔拿來派用場,蠶豆必要莢裏的豆粒七分飽滿纔摘來吃,黃瓜南瓜茄子纔結下來也不作興就摘來嘗時新,像城裏人的吃雛雞乳豬當然更沒有。我五哥不知如何想得齣來,他用一隻酒甕覆住竹筍,那筍在甕裏不見天日,彎彎麯麯,長得很大亦仍是極嫩的黃芽筍,我母親見瞭亦不許,說是罪過的,要讓它自然長大,作瞭肴饌亦饒有日月風露。依這來說,今時把未成年人來派政治的用場,當然亦與暴殄天物是一樣。何況采茶是有個旺時,前山後山處處山歌,而采雨前茶則單是那冰冷淅索就不成風景。
茶葉旺時,沿江村裏來的采茶女,七八人一夥,十幾人一隊,一村一村的采進去,多是經過我傢
套裝 鬍蘭成經典作品集(套裝共3冊) 下載 mobi epub pdf txt 電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