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渐长,已有权保持沉默,更何况,众生喧哗的时代,我用嘴活着,也活在别人嘴里。
今天为你点赞,明天对你点杀,落差大到可以发电。显然,话多是件危险的事!
然而,沉默是件更危险的事……
我没开微博,也没用微信;只能确定这本书里的话,是我说的。
——白岩松
《白说》是央视新闻人白岩松继《幸福了吗》《痛并快乐着》之后的全新作品,一部“自传”式的心灵履历。通过近年来于各个场合与公众的深入交流,以平等自由的态度,分享其世界观和价值观。时间跨度长达十五年,涵盖时政、教育、改革、音乐、阅读、人生等多个领域,温暖发声,理性执言。
在有权保持沉默的年纪拒绝沉默,为依然热血有梦的人们敲鼓拨弦。尽管“说话不是件好玩的事儿”,依然向往“说出一个更好点儿的未来”,就算“说了白说”,可是“不说,白不说”。
白岩松,央视新闻人。主持《新闻周刊》《新闻1+1》等栏目。出版作品《白说》《幸福了吗》《痛并快乐着》等。
代序:说话不是件好玩的事儿 005
岁月:活着不是非赢即输
幸福可以无限靠近,无法彻底到达 014
做点无用的事儿 024
漂亮的失败是另一种成功 034
致青春:做一个和自己赛跑的人 048
价值:得失不是非有即无
书读久了,总会信点儿什么 064
文字停止之处,音乐开始了 077
被念歪的《道德经》 096
沟通: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学会讲一个好故事 116
智商很高,情商却低 130
资讯爆炸时,别被忽悠了 150
今天的新闻是明天怎样的历史? 158
态度:进退不是非取即舍
中国人不缺德,可是缺啥? 164
都在短跑,你试试长跑 176
好医生一定会开“希望”这个药方 184
“痛并快乐着”是我们的宿命 201
将志愿的行动,变成志愿的心 213
时代:真相不是非此即彼
我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226
时间轴上的中国 240
留住乡愁,而不是想起故乡就发愁 253
打造一副让世界喜欢的面孔 258
我的故事以及背后的中国梦 267
代后记:说一个更好点儿的未来 277
代序:说话不是件好玩儿的事
白岩松/文
我姓白,所以这本书叫《白说》。其实,不管我姓什么,这本书都该叫《白说》。
一
我没开过微博,也至今未上微信,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互联网上署名“白岩松”的言论越来越多。曾经有好玩的媒体拿出一些让我验真伪,竟有一半以上与我完全无关。
有人问:如此多的“不真”,为何不打假?我总是马上想起梁文道在一次饭局上,讲他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内地图书腰封上多有“梁文道**”的字眼,终有一天,一本完全不知晓的书也如此,文道兄忍不下去,拿起电话打向该书出版社:
“我是香港的梁文道??”
“啊,梁先生您好,我们很喜欢您,您有什么事儿吗?”
“你们出的书上有我的**,可我连这本书都不知道,如何**?”
“梁先生,不好意思,您可能不知道,内地叫梁文道的人很多??”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梁文道像自己做了错事一样,只记得喃喃说了声“对不起”后就挂了电话,以后再也不敢这样打假。
我怎能确定内地没有很多人叫“白岩松”?更何况,完全不是我说的还好办,可有些“语录”头两句是我说的,后几句才彻底不是,让我自己都看着犹豫。
二
越完全不是我说的,越可能生猛刺激。于是,前些年,本台台长突然给我打电话:
“小白,那个微博是你发的吗?”
“台长,对不起,不是,而且我从没开过微博??”
“啊,那好那好。”
电话挂了,留下我在那里琢磨:如果这话是我说的,接下来的对话如何进行呢?
又一日,监察室来电话:“××那条微博是你说的吗?××部门来向台里问??”毫无疑问,正是在该微博中被讽刺的那个部门。
我回话:“不是,我没开过微博。”
又过一些日子,监察室又来电话,内容近似,我终于急了:“不是!麻烦让他们直接报警!”
可警察会接这样的报警吗?
三
二十年前,采访启功先生。
当时,琉璃厂多有署名“启功”的书法作品在卖,二三十块钱一幅。
我逗老爷子:“您常去琉璃厂吗?感觉怎样?”
老爷子门儿清,知道我卖的什么药:“真有写得好的,可惜,怎么不署自己的名儿啊?”
“怎么判断哪些真是您写的,哪些不是啊?”我问。
启功先生回答:“写得好的不是我的;写得不好的,可能还真是我的!”
老爷子走了有些年了,还真是时常想他,这样智慧又幽默的老先生,不多了。
书画造假,古已有之,老先生回应得漂亮。可言论“不真”,过去虽也有,但大张旗鼓公开传播,却还真是近些年的事儿。如启功先生活着,不知又会怎样乐呵呵地回应。
四
很多话不是我说的,可我总是要说很多话,因为这是我的职业。
不是我说的话,安到我头上,有麻烦也得替人担着;而真是我说的,常常麻烦也不少。
2008年,不能不与时俱进,台里终于开设新闻评论栏目《新闻1+1》,我成了被拿出来做实验的“小白鼠”,所谓“CCTV**个新闻评论员”。当时,我预感到前路的坎坷,因此对媒体坦白:得罪人的时代正式开始了!
的确,做主持人**小,各方点赞的多;而当了评论员,就不是喜鹊而是啄木鸟,今天说东明天说西,你动的都是别人的利益,说的都是让好多人不高兴的话,不得罪人不可能。但当时我豪迈:一个不得罪人的新闻人合格吗?
话说大了,路途有多艰难,自己和身边的人知道。连一位老领导都劝我:别当评论员了,回来做主持人吧!
我知道,这是对我好。但这条路不是我选择的,总有人要蹚着水向前走,所谓摸着石头过河??可问题是,这水怎么越来越深?常常连石头都摸不着,而岸,又在哪儿?
在屏幕上,这一说就是七年。不过我也真没想到,我还在说,《新闻1+1》,还在,活着。
五
《新闻1+1》刚开播不久,新闻中心内部刊物采访我,问:“做一个新闻评论员,*重要的素质是不是要有思想?”
我回答:“不是。做一个称职的新闻评论员,*重要的是勇气、敏锐和方向感。”我至今信奉它们,并用来约束自己。
说话,不是每天都有用,但每天都要用你在那儿说。直播,没有什么成型的稿子,只有框架,很多语言和提问总是要随时改变。这就是我的工作。某一年新闻中心内部颁奖,问到我的感受,我答:“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听到这句不太“高大上”甚至显得有些灰色的答谢词,年轻的同事有些不解。我解释:身在这里,还没走,守土有责;到点儿就撞钟,守时,可谓敬业;更重要的是,还得把日常的工作撞成自己与别人的信仰。这话不灰色,应当重新评估价值了!
守土有责,就是偶尔有机会,用新闻的力量让世界变得更好。而更多的时候,得像守夜人一样,努力让世界不变得更坏。后者,常被人忽略。
六
我用嘴活着,也自然活在别人嘴里。互联网时代更强化了这种概念,说话的**明显加大。今天为你点赞,明天对你点杀,落差大到可以发电,你无处可躲。
话说错了,自然在劫难逃;话没错,也有相关的群体带着不满冲你过来。没办法,这个时代,误解传遍天下,理解寂静无声。即便你的整体节目本是为他们说话,但其中的一两句话没按他们期待的说,责难照样送上。后面跟过来责骂的人,大多连节目都没看过,看一两个网上的标题或一两条情绪化的微博就开始攻击。
想想也正常,谣言常常传遍天下,而辟谣也时常寂静无声。见多了也就想通了。有时误解扑面而来,是一小部分人要解气,而又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在围观解闷。可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当你认真解释时,没人细听,所以,解决就总是遥遥无期。
我还是选择理解。目前的中国,人群中的对立与撕裂愈演愈烈,作为一个新闻人,不能加重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面对误解甚至有时是曲解,也总得努力去理解。我很少辩解,原因是:你以为是理性沟通,可常常被当成娱乐新闻,又让大家解一回闷。而这,还真不是我的职能。
可不管怎样,还是要有底线,新闻有自身的规律,我必须去遵守捍卫它。另外,几年前我就说过,为说对的话认错、写检讨或停播节目,就是我辞职的时候。只不过,到现在,还没遇到这样荒唐的事情。
面对现实说话,你的困扰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而你唯一能做出的选择是:无论风怎样动,树静。
七
理性,是目前中国舆论场上*缺乏的东西,有理性,常识就不会缺席,但现在,理性还是**品。也因此,中国舆论场上总是在争斗、抢夺、站队并解气解闷不解决。邓小平说过的“不争论”与胡锦涛讲话中首次提出的“不折腾”,我极为认同。可想不争论与不折腾,都需要理性到位。
谁也跨越不了阶段,非理性是当下中国的现状,不是谁振臂一呼就可以一夜改变。可总要有人率先理性,我认为三部分人必须带头,那就是政府、媒体与知识分子。
政府与公众如果都非理性,很多群体性事件就无法避免,政府必须用公开、透明、民主、协商来率先理性。
知识分子在目前的中国,大多只是“公知”,很公共,却常常不够“知识分子”。其中很多人,与“理性”无法靠边,而这些人,又怎能列入到知识分子的群落中呢?真正的知识分子,不仅要有当下,更要有责任与远方。
当期待中的理性还不是现实的时候,媒体的理性就十分重要。但做一个理性的媒体人,也许就更有不过瘾的感觉。这边的人觉得你保守,那边的人觉得你激进,连你自己都时常感到克制得不易。可我们该清楚:如果追求的是过把瘾,之后呢?
八
人到中年,已有权保持沉默。不得罪人,少引发根本躲不开的争议,静静地说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语,做一个守法的既得利益者,不挺好?
可总觉得哪块儿不太对劲儿。
面对青年学子或公众讲堂,又或者是机关单位,长篇大论的**当然不小。更何况,这样的沟通,一来我从无稿子,总是信马由缰,自由多了,再加上水平不高,又习惯说说现实,就容易留下把柄;二来大多带公益性质,没什么回报还**不小,图什么?
然而沉默,是件更有**的事儿吧?这个开放的时代,谁的话也不能一言兴邦或一言丧邦,自己的声音不过是万千声音中的一种,希望能汇入推动与建设的力量中,为别的人生和我们的社会,起一点哪怕小小的作用。想想自己的成长,很多顿悟,常常来自坐在台下的聆听,今天有机会走到台上,也该是对当年台上人说“谢谢”的一种方式。
九
当年胡适在喧哗的时代,把范仲淹的八个字拿来给自己也给青年人:“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很多年后读到它,认同。今天,我们依然不知道未来,可如果不多说说期待中的未来,就更不会知道。思考可能无用,话语也许无知,就当为依然热血有梦的人敲一两下鼓,拨三两声弦。更何况,说了也白说,但不说,白不说。
2015年8月 北京
《看见》是知名记者和主持人柴静讲述央视十年历程的自传性作品,既是柴静个人的成长告白书,某种程度上亦可视作中国社会十年变迁的备忘录。
十年前她被选择成为国家电视台新闻主播,却因毫无经验而遭遇挫败,非典时期成为现场记者后,现实生活犬牙交错的切肤之感,让她一点一滴脱离外在与自我的束缚,对生活与人性有了更为宽广与深厚的理解。十年之间,非典、汶川地震、两会报道、北京奥运……在每个重大事件现场,几乎都能发现柴静的身影,而如华南虎照、征地等刚性的调查报道她也多有制作。在书中,她记录下淹没在宏大叙事中的动人细节,为时代留下私人的注脚。一如既往,柴静看见并记录下新闻中给她留下强烈生命印象的个人,每个人都深嵌在世界之中,没有人可以只是一个旁观者,他人经受的,我必经受。书中记录下的人与事,是他们的生活,也是你和我的生活。
柴静,山西临汾人,1976年出生。
曾在湖南文艺广播电台主持“夜色温柔”,在湖南卫视主持“新青年”。
2001年进入中央电视台,先后在“时空连线”“新闻调查”“24小时”“面对面”等栏目担任主持人与记者。
现为央视一套专题节目《看见》主持人。
★《看见》中,我没有刻意选择标志性事件,也没有描绘历史的雄心,在大量的新闻报道里,我只选择了留给我强烈生命印象的人,因为工作原因,我恰好与这些人相遇。他们是流淌的,从我心腹深处的石坝上漫溢出来,坚硬的成见和模式被一遍遍冲刷,摇摇欲坠,土崩瓦解。这种摇晃是危险的,但思想的本质就是不安。
我试着尽可能诚实地写下这不断犯错、不断推翻、不断疑问、不断重建的事实和因果,一个国家由人构成,一个人也由无数他人构成,你想如何报道一个国家,就要如何报道自已。
——柴静
★十年之间,“非典”、“两会”、汶川地震、北京奥运、华南虎照片事件、药家鑫事件……在新世纪头十年的几乎所有重大事件中,都能看到柴静的身影。而这十年,也是柴静从湖南来到北京,从默默无闻到广为人知的十年。柴静2003年开始担任《新闻调查》出镜记者,2006年开博客“柴静观察”,2012年底出版新作《看见》,从“调查”到“观察”再到“看见”,柴静说这是一步步地“后退”,一点点把视线放平,回归到事物本身,“你让别人看见,你才能看见别人,大家都同处于一样的生活,爱恨欲望都无不同”。
——长江日报
**章 别当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
“如果你来做新闻,你关心什么?”他开了口。“我关心新闻当中的人。”
第二章 那个温热的跳动就是活着
九年之后,人们还会说“这是进非典病房的记者”,我常觉羞惭。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但只不过隐约地感到怪异,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第三章 双城的创伤
对人的认识有多深,呈现才有多深。……双城连续服毒事件调查到*后,我们发现,*大的谜,其实是孩子的内心世界。
第四章 是对峙,不是对抗
能不能采访准确,不是能不能完成工作,或者能不能有乐趣这么简单,这事关人的性命,我要是问得不准确,不配坐在这椅子上。
第五章 我们终将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聚会上,朋友说,你现在做的这些题目太边缘了,大多数人根本不会碰到这些问题。作家野夫说:“那是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大多数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免于受辱了。”
第六章 沉默在尖叫
家庭是*小的社会单元,门吱呀一声关上后,在这里人们如何相待,多少决定了一个社会的基本面目。
第七章 山西,山西
我出生在一九七六年的山西。山西姑娘没见过小溪青山之类,基本上处处灰头土脸,但凡有一点诗意,全从天上来。
第八章 我只是讨厌屈服
今天你的权利受到损害,你不说话,明天你就会失去更多的权利。
第九章 许多事情,是有人相信,才会存在
二○○六年二月底,我接到通知,迷迷糊糊去别的部门开会。被惊着了,因为在“新闻联播”里要开一个有我名字的专栏,叫“柴静两会观察”。
第十章 真相常流失于涕泪交加中
准确是记者*重要的手艺,而自我感动、感动先行是准确*大的敌人,真相常流失于涕泪交加中,我们需要提醒自己:绝不能走到探寻真相的半山腰就号啕大哭。
第十一章 只求了解认识而已
虐猫那期节目播出后,我收到王的短信,她要的并不是同情,节目也没给她同情。她只要求得到公正,这个公正就是以她的本来面目去呈现她。
第十二章 新旧之间没有怨讼 唯有真与伪是大敌
我脑袋里旧思维习惯改不了,新的又不知道怎么形成。钱钢老师说,你可以看一看历史,“你只管用力把一个人、一件事吃透了,后面的就知道了”。
第十三章 事实就是如此
华南虎照片的真假之争,不仅事关技术,更是对事件各方科学精神的检验,真相往往在于毫末之间。
第十四章 真实自有万钧之力
去年地震的裂缝里青草簌簌地拱动,湿黑的山坡上一层一层墨绿的杉树林,梨花浅白,空气里都是水滴和鸟叫。很多坍塌滑坡的山体,现在已经慢慢重新覆盖上了草木,就在这片山峦之间,正在建成新的房屋、村庄和家庭。
第十五章 只听到青绿的细流声
全世界媒体都在这儿,金牌运动员有无数人采访,我说:“那咱们就采访不显眼的吧,失败者也成,只要打动咱俩的就算。”
第十六章 逻辑自泥土中剥离
新闻调查六年,我做得*多的就是征地题材,各种口音,各个地方,各种冲突。节目组每天一麻袋信里,一半是关于征地的。
第十七章 无能的力量
从世俗的意义上说,卢安克做的事情没用,没效果,不可效仿,也不可推广,但他的存在本身,有一种令人内心惶然震颤的力量。
第十八章 采访是病友间的相互探问
把一个人送回到他的生活位置和肇事起点,才能了解和理解,只有不把这个人孤立和开除出去,才能看清这个事件对时代生活的意义。张妙死了,药家鑫死了,但如果只是死,结束了就过去了,那就是白白死了。
第十九章 不要问我为何如此眷恋
理解的基础是感受。人能感受别人的时候,心就变软了,软不是脆弱,是韧性。
第二十章 陈虻不死
谈起陈虻时,有人说智慧,有人说尖锐,白岩松说“那是个非常寂寞的人”。 他的寂寞不是孤单,是没完成。
**章 别当了主持人就不是人了
二○○○年,我接到一个电话。“我是陈虻。”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可能是想给我一个发出仰慕尖叫的时间。
“谁?”
“我,陈虻……没给你讲过课?”
“你哪个单位的?”
“嘎……中央电视台新闻评论部的,找你合作个节目。”
我们在央视后面梅地亚酒店见了面。
我打量他,中长头发,旧皮夹克耷拉着,倒不太像个领导。他翘着二郎腿,我也翘着。
他开口问的**句话是:“你对成名有心理准备么?”
哟,中央台的人说话都这么牛么?
我二十三四岁,不知天高地厚得很:“如果成名是一种心理感受的话,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了。”
“我说的是家喻户晓式的成名。”
“我知道我能达到的高度。”
他都气笑了:“你再说一遍?”
“我知道我能达到的高度。”
……
“如果你来做新闻,你关心什么?”他开了口。
“我关心新闻当中的人。”
他在烟雾里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你来吧。”
“我不去。”
我有我的节目,湖南卫视的“新青年”,人物采访,很自在,又用不着签约,我住在北京,每月去一趟,录完拿现金。“体制里的工作我干不了。”
他也不生气,把烟头按灭了,站起身:“这样,你来参加一次我们评论部的年会玩玩吧。”
年会上来就发奖,新闻评论部十大先进。
这十位,长得真是……头一位叫孙杰,歪着膀子上了台,手里拿一卷卫生纸,发表获奖感言:“感冒了,没准备,写在这纸上了,我讲几个原则啊……”讲完把纸一撕,擤擤鼻涕下台。
当时正是评论部拆分的阶段,接下去放的是崔永元改编配音的《分家在十月》:“运动啦,七八年就来一次……兄弟们,抢钱抢女编导,一次性纸杯子也要,手纸也要……”领导们坐**排,在片子里被挨个挤兑。
“李挺诺夫硬挺着入睡的夜晚,气恨地说:'《痛并快乐着》,这书只配用来垫脚。'……”坐在**排中央的新闻中心主任李挺正被群众抢钱包,现钱全部被撒向空中,大家哈哈大笑。其中一百块红艳艳,飘啊飘,飘到了我手里。
嘿,这个地方好。
陈虻拿了一张破纸,让我在上面签个字:“你就算进中央台了。”我狐疑地看了一眼。这连个合同都不是,也没有记者证,没有工作证,没有工资卡,连个进台证都没有。
“我们看中了你,这就够了。”
瞧他的嘴脸。
他带我去新闻评论部。我边走边打量,看了看部门口挂的牌子:求实,公正,平等,前卫。前卫……嗯,一个新闻部门,还想前卫?我左看右看。
他头也不回地走在前头,一边敲打我:“你就是个网球,我是个网球拍,不管你达到什么高度……”
哦,这人挺记仇。
他转过头盯着我:“记住,我都比你高一毫米。”
切。
一进门,办公室正中间放一把椅子,化妆师熟练地一甩,往我身上套了块布:“来,把头发剪了。”我一直披挂在半脸上的头发落了一地,像个小秃鸭子。“这样可以吹得很高了。”他满意地拨弄一下我那刘海。
男同事们坐一圈,似笑不笑地看着我:“去,给我们倒杯水,主持人,我们一年到头伺候你,你也伺候伺候我们。”我天生没什么机灵劲儿,还在南方女权文化里待惯了,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种幽默感,只好呆呆地去倒了几杯水。
他们跟我开玩笑:“柴静,司长大还是局长大?”
我真不知道。
陈虻把我交给那个拿卫生纸上台的家伙:“练练她。”这家伙看着跟那天不大一样,严肃地看了一下我:“你写一写建党八十周年节目的解说词。”
这个……
我倒真敢写,洋洋洒洒。
写完给他,他真是特别善良,看了一眼,连叹气都没叹,诚恳地说:“你回家休息吧。”
我要做的这个节目叫“时空连线”,搭档白岩松,每天十六分钟的时事评论,连线多方专家同时讨论当日新闻。我之前从没做过新闻,陈虻也没看过我在湖南卫视的节目,不过直觉告诉我*好别问他是怎么发现我的,这种人绝不会按正常方式回答你,还是少说少问为妙,免受羞辱。他只说了句:“我们要给白岩松找个女搭档。”
年会的晚上有人打电话来,声音低沉:“岩松要跟你谈谈。”我一去,一屋子男同志,挺像面试。后来才知道,白岩松这个人什么都彪悍,就是不习惯跟女生单独讲话。
大家跟我聊,他只插空问了两个问题:“你喜欢谁的音乐?”我好像说的是平克·弗洛伊德。他问:“华人的呢?”“罗大佑。”他没再问什么,只说了一句:“这是条很长的路,你要作好长跑的准备。”
**期节目就是惨败。是关于剖腹产的话题,我自己联系的嘉宾、医生、生孩子的人、社会学家,约好演播室,化好妆坐进去,几位台领导正从玻璃外路过,看了一眼:“有点像小敬一丹。”陈虻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这就代表认可啦。”
现场采访只录了三十分钟,谈完剖腹产怎么不好,就顺利结束了。那会儿我不把电视当回事,在纸上编完稿子,让同事帮忙剪片子去送审,自己去外地耍了。
放假回来,在办公桌上挂只大画框,是在西藏拍的照片,还弄个水瓶,插了些花花草草。
看办公室人脸色,知道审片结果很不好。大家不好跟我转述*狠的话,只说已经这样了,你就把结尾再录一遍吧。
陈虻公开在会上批评我:“你告诉人们剖腹产是**的,自然生产如何好,这只是一个知识层面,你深下去没有?谁有权利决定剖腹产?医生和家属。怎么决定?这是一个医疗体制的问题。还有没有比这个更深的层面?如果你认为人们都选择剖腹产是个**的观点,那么这个观点是如何传播的?人们为什么会相信它?一个新闻事实至少可以深入到知识、行业、社会三个不同的层面,越深,覆盖的人群就越大,你找了几个层面?”
我越听心底越冰,把结尾一改再改,但已无能为力。
年底晚会上,同事模仿我,披条披肩,穿着高跟鞋和裹腿小裙子,两条腿纠结在一起坐着,把垂在眼睛上的头发用手一拨,摸着男生的手,细声细气地采访:“你疼吗?真的很疼吗?真的真的很疼吗?”底下哄笑,都认同是对我的漫画像。
白岩松当时是制片人,压力比谁都大,也不能拔苗助长,别人笑我的时候,估计他心里比谁都难受。有次我穿印花纱裙子到办公室,他叫我过去,说:“回去把衣服换了。”
每天节目结尾主持人都要评论,我别扭坏了。按我原来花里胡哨的文艺路子,肯定是不行的,按节目的习惯写,我又写不来。一遍又一遍,都过不了关,到后来有一次没办法,白岩松递给我一张纸,是他替我写的。
每次重录的时候,都得深更半夜把别人叫回演播室,灯光、摄像后来已经不吱声了,也不问,沉默地隐忍着。录完,我不打车,都是走回去,深一脚浅一脚,满心都是对他们的愧疚。
……
自序
十年前,当陈虻问我如果做新闻关心什么时,我说关心新闻中的人------这一句话,把我推到今天。
话很普通,只是一句常识,做起这份工作才发觉它何等不易,“人”常常被有意无意忽略,被概念化,被无知和偏见遮蔽,被模式化,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无意识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常常看不见他人,对自已也熟视无睹。
要想“看见”,就要从蒙昧中睁开眼来。
这才是*困难的地方,因为蒙昧就是我自身,像石头一样成了心里的坝。
这本书中,我没有刻意选择标志性事件,也没有描绘历史的雄心,在大量的新闻报道里,我只选择了留给我强烈生命印象的人,因为工作原因,我恰好与这些人相遇。他们是流淌的,从我心腹深处的石坝上漫溢出来,坚硬的成见和模式被一遍遍冲刷,摇摇欲坠,土崩瓦解。这种摇晃是危险的,但思想的本质就是不安。
我试着尽可能诚实地写下这不断犯错、不断推翻、不断疑问、不断重建的事实和因果,一个国家由人构成,一个人也由无数他人构成,你想如何报道一个国家,就要如何报道自已。
陈虻去世之后,我开始写这本书,但这本书并非为了追悼亡者------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说过,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意识,那才相当于死。他所期望的,是我能继续他曾做过的事-------就象叶子从痛苦的蜷缩中要用力舒展一样,人也要从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挣脱,这才是活着。
十年已至,如他所说,不要因为走得太远,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很满意的购物 关键是单位报销了???
评分自己看过觉得不错,买一本送人。没看到货。希望不会太差。书内容是真不错的!
评分一直想看看这两本书,终于下手了!喜欢!
评分好
评分由于快递的原因,书有些破损 ,但纸质很好,店家还好心的补了货,态度很好!
评分书质量很好呢
评分挺好的,内容非常好。
评分一直想看看这两本书,终于下手了!喜欢!
评分物流很快,服务太度很好,书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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