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24-12-29
走进生命的学问(精装) pdf epub mobi txt 电子书 下载
周保松是香港中文大学的教师,研究政治哲学的学者。他把对哲学、人生与大学教育的种种思考写下来,通过电子邮件发给学生,然后一起讨论。这样的交流,夜以继日,经年堆叠,已有数十万字。通过撰写和阅读这些文字,教师与学生两者均获得了超出流俗之上的精神与信念的支持。
在书中周保松正面回答了下面这些问题:作为一个自由人,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也必会做出选择,那么,什么是值得我们去追寻的?大学教育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离开这个目的有多远了?政治的本义是什么,怎样把个人的幸福和制度、政治生活融合为一?公正,在我们的社会、我们认定的更重要价值中,占据什么位置?作者不仅坐而言,而且起而行,他对个人成长和学术经历的追述,有亲切的体验和感人的故事,让书中的理念更具有可信的力量。此外,作者的哲学启蒙老师陈特在癌症病故前,与他做了五次长谈,分别关于幸福和意义等终ji问题。陈特一生罕有著述,书中这五篇对谈让我们认识了这位仁厚的智者。
周保松,七十年代初生于中国农村,1985年移民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毕业,英国伦敦政治及经济学院博士。现于香港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任教,曾获中文大学通识教育模范教学奖及校长模范教学奖。著有《自由人的平等政治》(2010)、《相遇》(2008)、《政治哲学对话录》(2004)等。
保松真是当今校园里面已经十分稀缺的理想主义者,给学生的那些信中的哲学教诲,在常人看来虽然“迂腐”,却是一个高贵灵魂不得不面对的人生大问题。香港、内地的大学如今越来越世俗,老师们也在迎合这些世俗,通常告诉学生一些生存的知识和技巧。这些玩意当然也需要,但在一个诱惑太多、欲望过强的时代里面,并不能给人们带来幸福。我最近也在思考,如何更多地给学生一种精神和信念上的支撑,让他们比较早地找到自我,找到人生的定力,这些“无用之用”,可能是让学生们记得一辈子的“大用”啊。
——许纪霖
周保松是我的老同学,不仅同在中大哲学系上课,而且还一起拜在石元康教授门下攻读政治哲学。只不过保松和我走得路太不同。当年我读了四年硕士都没念完,他却在本科毕业后跑到伦敦政经学院取得博士学位,然后回到母校的政治与行政学系任教政治哲学。
可是换个角度看,保松又是个十分反常的人。他本科本来念的是工商管理,一个人人称羡的热门行当,前途无可限量,但他却在大三那年忽然转系哲学,一个在另一种意义上“前途无可限量”的学科。不仅这样,他从大一就开始加入《中大学生报》,写一大堆批评校方和批判主流社会的文章,这也是一般商学院学生不会干的事。
更神奇的事还在后头。始执教鞭,他就发起网上讨论班,和他的学生日以继夜的大谈政治、哲学与人生,而且谈得极为严肃深入。前几年,他把第一批讨论成果编成《政治哲学对话录》一册,数十万言,自己印了三百本,留给同学当纪念。要知道,在教授都成了论文机器与行政人员,劳形于资金申请与工作报告之间的今天,还肯花这么多心力时间在学生身上的老师,实无异于一种几近消亡的文化遗产。
——梁文道
新版自序
自序:活得好这回事
致谢
辑一 学生
1. 或许不是多余的话
2. 独一无二的松子
3. 政治、学术与人生
4. 论辩和论政
5. 读书之乐
附录 新亚学规
6. 政政人何所重
7. 走进生命的学问
辑二 老师
8. 夜阑风静人归时
最后的五堂课:与陈特先生对谈
9. 之一:体验死亡
10. 之二:追寻意义
11. 之三:善恶幸福
12. 之四:师友杂忆
13. 之五:论情说爱
14. 光照在黑暗里——纪念沈宣仁先生
附录 沈宣仁先生给作者的最后一封电邮
15. 真正的教者──侧记高锟校长
辑三 大学
16. 中大人的气象
17. 我所理解的新亚精神
18. 做个自由人——《政治哲学对话录》序
19. 个人自主与意义人生——哈佛学生的两难
20.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重建中国大学的价值教育
21. 大学的价值:周保松、梁文道对谈
辑四 回忆
22. 童年往事
23. 倘佯在伦敦书店
24. 淘书心情
25. 寻找以赛亚.伯林
26. 活在香港——一个人的移民史
27. 行于所当行——我的哲学之路
代后记 可有可无的灰尘(陈日东)
《走进生命的学问》试读:26. 活在香港 ──一个人的移民史
一 我移民香港﹐22年了。 我是1985年6月30日跨过罗湖桥的。跨过去的时候﹐并没想过后来种种。此刻回过头来﹐又显得有点欲说无从。昔日的日记相片书信仍在﹐多年尘封不动。外面正是十年回归大庆﹐我独坐一室﹐茫然地整理一己的历史。
20世纪80年代至今﹐有近百万新移民从中国来港。这百万人一离开罗湖﹐就好像细流入深海﹐静默无声﹐不知那里去了。再出现的时候﹐往往便是报纸头条的伦常惨剧主角。这幷非事出无因。对很多香港人来说﹐“新移民”一词几乎和社会问题同义﹐常常和家庭暴力﹑骗取社会保障援助﹑贫穷落后等关联在一起﹐是个不光彩的标记。新移民既是外来者﹐同时又被视为社会问题制造者﹐遂背负双重的道德原罪。很多人认为﹐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在于将新移民尽快改造成香港人﹐洗去他们旧的次等的不文明的生活方式﹐接受新的先进的香港人的价值。新移民跨过罗湖桥那一刻﹐就必须承认自己在身份上低人一等。这份深不见底的自卑﹐令新移民不愿面对过去﹐更加欠缺勇气在公共空间述说自己的历史。而主流社会不仅没兴趣了解新移民的前世今生﹐甚至有意无意丑化他们的形象﹐漠视他们面对的种种困难和承受的诸多不义。于是﹐新移民这一庞大群体﹐在据说是自由开放的香港﹐形成了某种集体性消声。
新移民明明无处不在﹐却又仿佛幷不存在﹔明明有话想说﹐却又无法可说。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因为香港本身就是个移民社会。1949年以降﹐历经几波大移民潮﹐目前七百万人口中﹐真正称得上“原住民”的﹐少之又少。但在这样一个移民城市﹐新移民的生存处境和精神状态﹐却甚少在公共领域受到关注。两年前﹐我在报纸发表了一篇短文〈像我这样的一个新移民〉﹐结果收到很多素不相识的读者的电话和来信﹐分享他们的移民故事﹐情绪热切而激动。这教我诧异。那一刻﹐我才知道有多少新移民的郁结被这个城市压抑着。他们渴望被聆听被理解﹐渴望得到别人的肯认尊重﹐却往往事与愿违。 在过去有关新移民的讨论中﹐经济考虑是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向度﹐例如新移民对香港人力资源的影响﹐为社会福利开支带来的压力等。政府最关心的﹐是如何用最有效的方法﹐令新移民脱胎换骨﹐成为有利香港经济发展的劳动力﹐并减少他们对社会福利的依赖。至于新移民作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过去的个体﹐他们在新环境中的实存感受﹐在精神﹑文化﹑家庭、经济各方面遇到的种种困难﹐却往往被漠视忽略。每当有新移民家庭惨剧出现﹐媒体要么视其为个别事件﹐要么循例追究一下政府﹐要求聘多几个社工,增加几条电话热线便了事。
1999年12月﹐林婕﹐一个品学兼优的新移民女生﹐不堪在港生活的苦楚﹐在最美好的18岁﹐从高楼一跃而下﹐死后留下这样的问题﹕“我很费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来自内地』就是我的罪过吗﹖”林婕的死﹐迫使香港社会作了一点道德忏悔。当时的教育署署长罗范椒芬﹐写了一封信给全港老师﹐说﹕“作为土生土长的香港人﹐我感到十分羞愧﹔对林婕和她的母亲﹐我有无限的歉意﹔作为教育署署长﹐我难以想象林婕所遭受的歧视﹐竟然发生在教育界﹑在学校里。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林婕用她的生命﹐打破一池死水﹐让香港社会一瞥新移民的艰难。但池水顷刻回复平静﹐事件很快被遗忘﹐社会幷没任何改变。人们其实并不了解﹐又或不愿意了解﹐林婕为什么要死。香港这样一个“繁荣安定”的社会﹐没法承受置一个年轻新移民于死地这样一种集体责任。这和东方之珠的想象﹐实在有太大的认知和情感上的落差。于是﹐林婕的死﹐遂被视为极少数不能好好适应香港的特例。而万万千千的新移民﹐早已安安份份完成改造。
一直以来﹐我也如此相信。以为只是自己改造得不够快不够好﹐才做香港人做得如此吃力。20年过去﹐我才开始懂得问﹐为什么过百万的新移民﹐会在这个喧哗的城市失去声音﹖为什么林婕要选择死﹐来表达她对这个城市的怨恨﹖为什么一宗接着一宗的人伦惨剧﹐总发生在新移民身上﹖我开始意识到﹐不应只是问如何改造﹐而要问为何要这样改造﹐改造的代价是什么﹐以及谁去付这些代价。
今天的新移民面对的困境,很多不是我这个老移民所能了解的。要解决任何问题,了解是第一步。要了解,就必须让新移民说出他们的故事,道出他们的心声。以下所述,是我的移民史。我的经历﹐不多也不少﹐只是我的个人经历。我对这些经历的反思,不多也不少,也只是我个人的反思。当然,我们活在同一城市,个人如何分殊,总有时代的烙印。
二 1985年6月下旬的某个傍晚﹐我放学回家﹐母亲说过几天便要移民香港。我呆了好一会﹐然后咬着牙﹐说﹐我不去。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 我不愿意离开故乡﹐一个广东西部偏远的小县城﹐因为我活得快乐。活得快乐﹐并非因为富有。事实上﹐家里一直很穷。我出生农村﹐父母两家被划为地主﹐父亲1957年更被打为右派﹐是新中国家庭成份最差的阶级,饱受政治之害。我小时候在农村放牛打鱼﹐后来才出到县城读书。我那时在读中学一年级﹐既没考试压力﹐也未懂为前途担忧﹐一班同学相亲相爱﹐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我走的时候﹐办的是停学手续﹐而不是退学﹐因为我相信自己一定会回来。出发那天﹐全班同学到车站相送﹐有人送我一瓶从江中打来的水﹐有人递我一包学校的泥土。车站拥挤凌乱,我们执手相看泪眼,初尝人生别离苦。
我能够移民香港﹐是因为父亲早在1981年来港探望几十年不见的伯父时留了下来。父亲1951年加入农业银行工作﹐为人能干正直﹐在单位受人敬重。他申请探亲时﹐压根儿没想过留下来﹐伯父却极力挽留。临返国内前一刻﹐伯父写了一首诗给父亲﹕“扁舟飘忽到桃源﹐车水马龙别有天。凡心未了留不住﹐他朝徒叹误仙缘。”伯父认为香港是桃花源般的仙境﹐希望父亲不要回到大陆那样的人间。几经挣扎﹐父亲终于放下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我后来才体会到﹐对父亲来说﹐这是个多么艰难的抉择。父亲那时正当盛年﹐工资虽然不高﹐但事业发展顺利﹐和同事合作愉快﹐工作带给他很大的满足感。选择留下来﹐就等于要放弃几十年的事业﹐在一个陌生地方从新开始。而他当时在布匹公司做职员﹐一个月工资才1000元﹐减去租金﹐早已所剩无几。
我出来工作后﹐父亲有次和我说﹐考虑职业时﹐一定要选择有意义﹐能带给自己满足感的工作。这番说话﹐说来轻描淡写﹐却道尽他的辛酸遗憾。人到中年才离开故土﹐放弃前半生辛苦累积的工作经验﹑地位﹑社会关系以至事业追求﹐在不确定的新环境由零开始﹐代价不可谓不大。不少人认为新移民无论吃多少苦﹐受到怎样的对待﹐也是值得的﹐甚至应该的﹐因为即使从事最底层的工作﹐甚至领取社会援助﹐收入也较国内高。更重要的﹐这是他们的选择﹐因此没有资格抱怨。诚然﹐选择来的人﹐必有来的理由。而生活在香港的许多好处﹐更是毋庸多言。但这幷不表示﹐香港社会可以用任何方式对待新移民﹐更不表示对于新移民失去什么和承受什么可以视而不见﹐因而对他们缺乏基本的理解和尊重。
事实上﹐父亲那一辈其实无路可退。他们既不能回到过去﹐却又无力在新环境赋予生活新的意义。他们面对的﹐是基本的生存问题。唯一的出路﹐是接受现实﹐胼手胝足努力工作﹐幷将所有希望寄于下一代。他们初到香港﹐普遍存在强烈的自卑感﹐自觉处于社会边缘﹐而曾经有过的理想和追求﹐只能压抑于心底深处﹐幷随年月流逝而逐渐淡去。第一代新移民的名字,往往是牺牲。
经过20多年茹苦含辛的工作﹐我们家里的经济环境已大有改善﹐父亲却已垂垂老去。即使粗心如我﹐也常常感受到父亲的落寞。真正能提起父亲兴致的﹐是和他谈起昔日国内生活种种﹐例如年少的轻狂﹐当年在银行工作的情况以至农村生活的种种趣事。即使是反右运动和文革时被批斗的情形﹐父亲回忆起来也津津有味。但我从来没敢问父亲﹐香港是否是他的桃花源。2007年6月30日﹐是我来港22周年纪念日。那天我们全家坐在一起吃了顿饭。我问父亲﹐回首过去﹐可曾后悔移民来港。父亲沉默良久﹐说﹐看到你们今天活得很好﹐我不后悔。 严格来说﹐香港没有为社会贡献的概念﹐因为社会只是抽象地指涉单独的个体在其中追逐利益的场所﹐本身幷非一个实体﹐更不是休戚相关的社群。人们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一切归于个人﹐与社会无关。因此﹐父亲只能说为他的子女付出了多少﹐却不能说为香港贡献了什么。家的概念﹐延伸不到那么远。或许正因为此﹐对于那些辛苦大半生却老无所依的老人家﹐我们往往既没同情之心﹐亦无亏欠之情。
三 未移民之前﹐我对香港的认识﹐全部来自流行文化。那个年头﹐香港电视剧刚开始流行﹐〈大地恩情〉﹑〈万水千山总是情〉一出场﹐便风靡一时。但真正教我们着迷的﹐还数〈大侠霍元甲〉。当时这套剧是晚上九点播放﹐而我们学校的自修课却要九点才完。因此﹐八时半过后﹐所有课室便出奇地安静﹐人人收拾好书包文具﹐蓄势待发。钟声一响﹐全校几百人蜂涌而出﹐以最快速度跑出校园﹐跨上自行车﹐在街上横冲直撞﹐直奔家里。沿途听着叶振棠的主题曲“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待赶到家,刚好正式开始。 香港流行曲也开始普及﹐张明敏﹑邓丽君﹑徐小凤﹑许冠杰﹑林子祥一一登场。那时候﹐很多同学都有一本歌簿﹐将自己喜欢的流行曲歌词抄在上面﹐彼此交换﹐下课后一起在走廊引吭高歌﹐又或躲在课室一角独自吟唱。音乐课上教的那些革命电影歌曲﹐早已乏人问津。我班上有位同学的哥哥看准时机﹐开了一家唱片店﹐专门从香港买回歌星的最新卡式录音带﹐然后大量翻录转售﹐几块钱一盒﹐在小镇很受欢迎。 但我真正受香港文化“荼毒”的﹐还数武侠小说。我自小沉迷书本﹐尤喜小说神话传奇﹐小学三﹑四年级时已将《三国演义》﹑《封神榜》﹑《三侠五义》﹑《大明英烈传》﹑《水浒传》﹑《镜花缘》﹑《东周列国志》等一大堆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那时找书不易﹐什么书都读。我第一次接触的香港新派武侠小说﹐是梁羽生的《萍踪侠影录》。这本书是当时正在追求我大姐的未来姐夫借我看的﹐我之前对梁羽生一无所知。谁知书一上手﹐便再放不下,结果不眠不休﹐两天将书啃完。我至今仍记得﹐读后步上天台﹐眼前晕眩﹐心中无尽怅惘失落﹐书中主角张丹枫和云蕾的影子挥之不去﹐只想放声大叫。在我的阅读史中﹐那是一个分水岭。我的近视﹐也因此加深﹐当时镇上却无眼镜可配﹐上课时总看不清楚老师写些什么﹐结果影响了升中试的成绩。
接着下来﹐我发现一本叫《武林》的月刊﹐正在连载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更把我弄得心痒难熬。但不知何故﹐连载几个月就停了﹐而我却像吸毒者一样﹐对武侠小说上了瘾﹐在镇上四处打探何处有梁羽生和金庸。上了中学﹐一位同样是小说迷的高年级同学告诉我﹐镇上某处有武侠小说出租﹐但一定要熟人介绍。我大喜,央求这位做我的介绍人。出租室有点神秘﹐屋内黑沉沉的﹐书架上排满了金庸﹑梁羽生﹑古龙的作品﹐全是繁体字版﹐封面用牛皮纸包着。那个年代不如今天开放﹐出租港台图书还有顾忌。租书除了十元按金﹐租金要两角一天。这是相当贵了。当时租一本连环图才两分钱﹐而我一个月不过几元零用钱。但那真是一片新天地。为了省钱﹐我必须每天看完一本。我于是在最短时间内学会繁体字﹐也学会逃课﹐甚至学会一边骑车一边看小说。在别人专心上课时﹐我却偷偷跑到学校后山的橡树林﹐在午后阳光和聒耳蝉声中﹐沉醉在侠骨柔情和刀光剑影的世界﹔在夜阑人静时﹐我抱著书偷偷跑到公共厕所﹐借着昏黄微弱的灯光﹐与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同悲同喜。
金庸和梁羽生的小说﹐除了功夫爱情﹐同时呈现了一个爱憎分明的世界。对是非黑白的坚持﹐对弱者的同情﹐对朋友的道义﹐对承诺的重视﹐对民族的热爱﹐是这些小说不变的主题。当我全情投入小说情节时﹐也不自觉地接受了背后的价值。可以说﹐武侠小说除了带给我无穷乐趣﹐也无形中影响了我的思想情感。说来有点可笑﹐我在逃课中完成了另类的人格教育﹐而我对此却毫不知情。
我们是受香港文化影响的第一代。当时虽已开放改革几年﹐整个社会仍颇为封闭落后。历年政治运动磨尽了所有人的理想和热情﹐九十年代全面资本主义的时代仍未到来﹐人人处于精神极度饥渴﹐却不知出路在哪的躁动状态。香港的电视剧﹑电影﹑流行曲和文学的传入﹐正好满足了这种需要。香港文化商品最大的特色﹐是使人欢愉。它没有什么政治道德说教﹐却能深深触动人们的情感。邓丽君的中国小调﹐〈大地恩情〉的乡土情怀﹐金庸小说的侠义精神﹐甚至张明敏的〈我是中国人〉﹐着实滋润了我们的心灵。尽管如此﹐我对香港幷没多大向往。父亲去了香港以后﹐家里的生活慢慢有了改善﹐开始有了电风扇﹐黑白电视和卡式录音机﹐我间或也会向同学炫耀一下父亲带回来的斑马牌原子笔。但很奇怪﹐我从没想过要成为香港人。香港仿佛是个遥远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世界。
四 抵达香港那天﹐最初迎接我的﹐是深水埗地铁站的北河街鸭寮街出口。当年的鸭寮街﹐和今天一样热闹挤拥,旧摊档满地﹐叫卖声盈耳。我和妈妈紧紧跟着父亲﹐拖着行李﹐一步一步在人群中穿过。抬头上望﹐只能隐隐见到天空的一抹蓝。
我们住的地方﹐是北河街一个房子里面的板间房。这是一幢非常残旧的“唐楼”﹐房子只有三十多平方米﹐却住了三户人家﹐大家共享一个厨房和厕所。板间房再分为两层﹐父母住下层﹐我住上层﹐算是个阁楼。阁楼没有窗﹐晦暗局促﹐人不能站直﹐得弯着腰才能在茶几上读书写字。躺在床上﹐天花板好像随时会压下来。
初到的一年﹐日子难过。我当时有写日记的习惯。最近重读﹐发觉1985年7月7日写下这样的感受﹕“离回家还有358天。今天简直快要疯了﹐真想偷渡回故乡去。这几天简直度日如年。” 然后是7月8日﹕“我真后悔自己来香港﹐现在要我死也愿意。”这样的情绪﹐整本日记随处可见。那时打长途电话又贵又不方便﹐只能和故乡的同学通信。生活的最大寄托﹐是写信和等信。邮差每天派信两次﹐分别是早上十时和下午四时。我每天起来﹐脸未洗牙未擦﹐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楼下看信箱。有信﹐便满心欢喜。没信﹐便难掩失落﹐只好不安地等待下午的另一次派信。那一年﹐我写了好几百封信。
新移民最难适应的﹐也许并非居住环境恶劣﹐而是“生活世界”的突然转变。生活世界是个复杂的意义系统﹐包括我们的语言﹑传统﹑价值﹑小区网络人际关系﹐以至日常的生活习惯等。只有在这样的系统里﹐我们才能确认自己的身份﹐理解行动的意义﹐并肯定生活的价值。如果我们由小至大活在一个安稳的世界﹐我们根本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因为一切皆显得理所当然。只有当我们由一个世界急速转换到另一个世界﹐而两者又有根本断裂时﹐人才会深刻感受到无家的失落。很多新移民初到香港,最难忍受的,就是这种断裂。没有邻居,没有社群,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别人的理解同情,只能捱和忍。
来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一种难言的疏离感笼罩着。表面上﹐语言﹑读书﹑生活各方面﹐虽有困难﹐慢慢也能应付。但在内心﹐我却一点也不认同自己是香港人。走在街上﹐觉得所有人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回到家中﹐脑里只有昔日的回忆;看到中国和香港的运动员比赛﹐我会为中国队打气;每次返回家乡﹐我才有着地的感觉。时过境迁,我已很难用言语描述“这个地方不属于我”的孤独。未来香港前,我是全班最活泼好动的。移民后,我彻底变成另一个人:自卑、孤僻、不合群、极度忧郁。伴随这种心境﹐我沉迷的不再是武侠小说﹐而是李煜﹑李清照﹑柳永那些忧伤的长短句。
读到中学四年级﹐我的迷惘更甚。为求出路﹐我开始找老师讨论人生的意义﹐跟同学去基督教会听福音﹐甚至胡乱找些佛学书来读。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某天放学后﹐夕阳斜照﹐我站在弥敦道和界限街交界的安全岛﹐看着川流不息的汽车和匆匆的人群﹐突然觉得完全无力再行下去。我软弱地斜靠在栏杆上﹐看着红灯转绿灯﹐绿灯转红灯﹐人动也不动﹐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我身边的新移民同学,好像完全没有我的烦恼,所以我当时认定自己不正常,所有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
我最喜欢的﹐是到鸭寮街淘书。鸭寮街并没书店﹐“收买佬”只是将收回来的书和其它杂物﹐随意堆在一起。要挑书﹐便要不怕脏﹐且得有耐性。我在那里淘到最多的﹐是小说散文﹐但也找到一套三册马克思的《资本论》﹐ 唐君毅的《哲学概论》和梁启超的《饮冰室全集》等。后来读大学时﹐我甚至在那里用十元买到最近逝世的美国哲学家罗蒂(Richard Ro 走进生命的学问(精装) 电子书 下载 mobi epub pdf 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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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周老师的书内容很不错,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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