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晴朗的四月午後,攀附在大貨車*的無心被交警發現瞭。當時他被牽連不清的繩網牽扯糾
纏瞭住,否則憑著他的身手,他*不會趴在車上束手*擒。大貨車滿載貨物,長寬高已經幾乎相等
,跳車等於跳樓。交警費瞭老大的勁,蹬著梯子往車上爬。司機早下瞭車,手搭涼棚往上望,一
邊望一邊和身邊的交警解釋:“我真不認識他,我能把我認識的人往車*上放嗎?哎喲我去,你們
說他是怎麼上去的?”
爬上車*的交警解開瞭無數半死不活的大繩扣,讓無心的胳膊**得瞭自由。無心跪坐在瞭大貨箱上,
怔怔地望著麵前的小交警。小交警有恐高癥,一邊四腳著地地往後倒退,一邊怒道:“你是猴兒哇?”
話音落下,交警眼前一花,無心沒瞭。
然後小交警在自己的驚叫聲中,看到一個灰撲撲的人影斜刺裏穿越*道,刹那間衝入路旁樹林,從此消失無蹤。
無心一路狂奔,在穿越瞭一片小樹林後,他上瞭一條柏油路。路邊立著個大鐵*子,上寫六個大字:火
星鎮歡迎您。
無心仰頭望著*子,又發瞭半天的呆。簡化字在他眼裏總像是缺胳膊少腿,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六個字
讓他翻來覆去讀瞭好幾遍。末瞭心裏明白瞭,他惶惶然地邁開步子,嚮前走入瞭火星鎮。在大興安嶺
的深山老林裏隱居瞭將近四十年,如今驟然迴歸人間,他發現人間竟然大大地變瞭模樣——變化之劇
烈,簡直要讓他驚恐瞭。
山外的人們已經不認得他手中僅有的幾張舊人民幣,糧票也成瞭天方夜譚般的往事。他的假介紹信假證
明*是一分錢不*,現在的人可以隨便走隨便住,而且都有身份證。他穿著一身幾近襤褸的舊軍裝走在人
群中,引得人們紛紛對他行注目禮,看一個濃眉大眼的小白臉子,竟然穿戴成瞭乞丐模樣,而且還是怪
模怪樣的乞丐,像是從革命時期穿越而來的。
他難得地懵懂怯懦瞭。扒著一輛運輸木材的火車走瞭一段路,火車到站,他茫茫然地也到瞭站。在火
車站外爬上一輛大貨車。貨車司機無知無覺地上瞭路,帶著他疾馳瞭將近**,直到交警發現瞭他。
無心此刻飢腸轆轆,決定去火星鎮打食。韆變萬化的新人間雖然嚇得他左一跳右一跳,但還是要比山
裏強。白琉璃徹*被大貓頭鷹哄住瞭,一鬼一妖閤作欺負他一個,橫竪知道他死不瞭,所以下手格
外狠辣。大貓頭鷹當年一臉忠厚老實相,原來也不是個好東西。山中日月成全瞭一個他,幾十年中
他妖術大有長進,已經敢和無心蹬鼻子上臉瞭。
於是無心自作主張地下瞭山,不和他們過瞭。
無心沿著柏油路往前走,路是好路,路兩邊有田地有房屋,乃是火星鎮外圍的一處大村莊。此時正
是四月時節,待種的田地都被翻過瞭,黑土被曬瞭一整天,此刻已經乾爽鬆軟。無心一邊走一邊
東張西望,心想野地裏不會有野菜野果,自己還是得往人的身上打主意。要說人,眼前倒是有現
成的一個,看背影是個青年人,打扮得西裝革履,然而雙臂環抱在*前,腰也*著,顯然是在摟抱
著什麼。青年人步伐匆匆,越走越快;無心連跑帶跳地追上瞭他,側著臉想要和他搭話,然而定
睛一瞧,他心中一驚,原來青年雙眼通紅,滿麵淚痕,嘴唇緊緊地抿成瞭直綫。西裝前襟隻係瞭
一枚紐扣,下擺偶爾隨風飄起,無心瞪大瞭眼睛,懷疑自己是看到瞭一圈炸彈。
看到的是一圈,看不到的,被青年雙臂環繞著的,不知還有多少。一條穿著桃紅背心的白哈巴狗
從前頭顛顛地來瞭,伸著舌頭且顛且喘,又對著青年“汪”瞭一聲。
未等白狗閉嘴,柏油路上爆發齣瞭驚天動地的巨響。無心、青年、白狗瞬間化為烏有,道路兩邊的
大樹也被氣浪摧成瞭骨斷筋摺。附近的房屋玻璃全起瞭共鳴,連遠方一座小樓內的史高飛都被震得
打瞭哆嗦。
一驚之後,史高飛心懷鬼胎地提瞭褲子往窗口跑。“嘩”的一聲拉開拉窗,他探齣上半身嚮外張望
,想要查看巨響的來源。然而窗外風景一如往常,隻有一隻大灰雀乘虛而入,撲啦啦地飛進瞭房內。
史高飛來不及驅趕鳥類。轉身齣瞭房門穿越客廳,他推開嚮外的樓門,幾大步躥進瞭院子裏。院子
是大院,一半鋪瞭水泥地,一半種瞭花花草草。另有一棵吃裏爬外的老果樹緊挨院門,每年都要無
私地嚮院外奉獻齣幾枝子沙果。史高飛彆有心事,一味地隻往大門口跑。然而未等他打開左右閤攏的
黑漆鐵柵欄門,他的眉心之間忽然落瞭一滴暖暖的雨。下意識地抬手一*,他隨即對著手指頭直瞭眼——不是雨,是血!
猛然抬頭嚮上望去,在老果樹的密集枝杈之間,他看到瞭一隻白色的狗頭。狗頭保持著齜牙咧嘴的神
情,脖子往下一無所有,隻垂瞭絲絲縷縷的幾條鮮紅**。狗嘴毫無預兆地上下一張,一小塊粉紅色的肉垂直落到瞭黑土地上。
在和狗頭對視瞭片刻之後,史高飛和狗頭一樣齜牙咧嘴瞭,惡心得恨不能*地嘔吐一場。舉起一根竹竿
捅下狗頭,他薅著狗耳朵將其扔到瞭院外。隨即跟著狗頭一起齣瞭門,他一路小跑地看熱鬧去瞭。
史高飛本名史鴻鵬,乃是本鎮*富之子。他幼年兼生瞭傾*傾城的貌以及多愁多病的身,把他上麵的
一個姐姐比得狗屁不如。不過一個男孩子一味的嬌弱也不是長久之計,後**過高人相看之後,他換
湯不換藥地改瞭名字——由具體的“鴻鵬”,改成瞭抽象的“高飛”。
名字一改,果然立竿見影,史高飛改頭換麵,從小病秧子變成瞭一名高大英俊的精神病患者。從十
五歲瘋到瞭二十五歲,他堅信自己是一名外星遺孤,有朝一日必將迴歸母星。他媽趙秀芬為他嚎得
肝腸寸斷,並且在丈夫史一彪心中徹*失*——當年在趙秀芬年輕貌美之時,史一彪忘瞭趙秀芬的
媽和妹妹曾經先後聲稱自己是狐狸大仙和九天神女。趙傢八輩貧農,全*勞苦大眾都翻身瞭他傢也
沒翻身,留給子孫後代**的遺産*是精神病。史一彪重男輕女,恨不能練*神功,把兒子的精神病轉
給姑娘。姑娘三十瞭,生得花容月貌,裊裊娜娜,曾經是火星鎮的林黛玉,還念過三年大專,可如
今硬是沒人敢娶,因為都怕她會隨瞭她媽,再養齣個瘋兒**。
史一彪對於傢庭徹*失望,尤其恨老婆恨得牙癢,常年不肯迴傢。他身為本鎮的娛樂業巨頭,經營
著今夜星辰夜總會,明日之星KTV,快樂時光咖啡屋,以及酷龍連鎖網吧三傢。既然擁有如此可觀的
傢業,他自然不會無處落腳。而趙秀芬***年期,天天在傢要死要活,專跟著女兒較勁。女兒名叫史
丹鳳,既沒事業也沒愛情,連她媽都不肯高看她,甚*認為她一個人也*好,將來正好照顧兒子一輩
子。反正兒子瘋得全鎮齣名,想必也找不到媳婦伺候他一生。史丹鳳看她媽把心偏到瞭胳肢窩裏,自
然也有意見。總而言之,史傢全體成員之中,隻有史高飛的痛苦程度較輕——他一心等待母艦降臨接
他迴傢,對於傢中三個地*人,他一般懶得搭理。
在柏油路上的村民群中湊瞭半天熱鬧,因為警察封鎖瞭現場,所以他也沒看到什麼,隻知道路麵被
炸齣瞭一個大坑。傍晚時分,觀眾們紛紛迴傢做飯,他也跟著迴瞭自己所住的小樓。小樓一共有二
層,當初史一彪想在農村發展一點副業,纔蓋起瞭小樓大院。後來副業胎死腹中,小樓空著沒人住,
而史高飛去年年末被傢人強行送進精神病院住瞭一陣子,齣院之後和地*人越發勢不兩立,索性*自進
瞭村,要安安靜靜地過幾天田園生活。
沒滋沒味地鎖瞭院門進瞭樓,他穿過客廳往臥室裏走,一邊走一邊自己嘆息:“我還以為是飛船來瞭呢!”
電腦屏幕上的視頻已經播放完畢,不速之客大灰雀也早沒影瞭。他牢牢騷騷地蹲到電腦桌下
,想要清理白天亂扔的麵巾紙團。不料在一團半乾半黏的麵巾紙下,他意外地發現瞭一枚大豆子
。此豆十分古怪,竟然是個心形,如果把它比作人的話,必定是個連體嬰。史高飛四體不勤五榖
不分,不知道豆子也會畸形。捏著豆子端詳瞭半天,他捫心自問:“我白天射豆子瞭?”
隨即他把褲子一脫,仔細檢查瞭自己的先天條件,*後認定這應該是不可能,因為他的那條播種
的道路長而狹窄,不足以孕育齣尺寸如此壯觀、形象如此美好的種子。拈著豆子站起身,他忽然
打瞭個激靈,心裏又生齣瞭邪主意:莫非方纔自己的臥室內有人來過瞭?莫非這豆子承載著母星
傳遞給自己的信息?光天化日的,總不會無端地發生大爆炸,必有玄妙在裏麵!
可他馬上又犯瞭難:母星的使者也太不體諒人瞭,他在地*過瞭二十多年,現在哪裏還能和同類
心有靈犀?掂著豆子齣瞭許久的神,他坐臥不安,實在是揣摩不齣豆中的深意,又不敢貿然把豆子
剖開或者嚼碎。抓心撓肝的熬到午夜,他終於浮想聯翩地思索齣瞭眉目:“這是一顆種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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