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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罪与罚》描写了一心想成为拿破仑式、认定自己是超人的穷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心理历程,他受无政府主义思想影响,为生计所迫,杀死放高利贷的房东老太婆和她无辜的妹妹,制造了一起震惊全俄的凶杀案。后来在经历了一场内心痛苦的忏悔后,他基督徒索尼雅规劝下投案自首,被判流放西伯利亚。作品着重表现了主人公行凶后良心受到谴责,内心深感孤独、恐惧的精神状态,刻画了他犯罪前后的心理变化。小说一方面描绘了俄国下层人民的悲惨生活,揭露贵族社会的罪恶,另一方面也宣扬了逆来顺受,从宗教中求解脱的思想。
作者简介
陀斯妥耶夫斯基,19世纪俄国文坛一颗耀眼的明星,与列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等人齐名,是俄国文学的卓越代表,是俄国文学史上复杂而矛盾的作家之一。主要作品有《穷人》《双重人格》《女房东》《白夜》和《脆弱的心》等中篇小说,及代表作《罪与罚》。
精彩书摘
第一章
一
七月初,酷热蒸人,傍晚,有个青年走出自己的斗室——这是他向C胡同的二房东转租的。他来到街上,然后慢慢腾腾地、仿佛犹豫不决地朝K桥方向走去。
他顺顺当当地避开了在楼梯上碰见自己的女房东。他那间斗室,是一幢很高的五层公寓的顶楼,就在屋顶下面,与其说像间房子,倒不如说像口柜子。他向女房东租下这间兼包伙食并有女仆服侍的斗室,女房东就住在楼下一个单独的套房里。每次出门,他都得经过女房东的厨房,厨房的门紧对着楼梯,而且几乎总是大敞着。这青年每次从旁经过,总会产生一种又痛苦又胆怯的心理,并且深感羞愧,于是愁锁双眉。他欠了女房东一身的债,生怕见她的面。
这倒不是因为他胆小和被折磨傻了,甚至恰恰相反;然而,从某个时候起,他就处于一种极易动怒的紧张状态,仿佛患了多疑症。他常常沉溺于冥思苦想,离群索居,不仅仅是怕见女房东,甚至怕见任何人。贫困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但是最近以来,就连这种窘困不堪的情况也不再使他感到苦恼。非做不可的事他完全不做,也不想做。其实,他毫不害怕任何女房东,不管她如何蓄意跟他作对。可是,站在楼梯上,就得听她纠缠不休地逼债、威吓、诉苦,自己则不得不想方设法搪塞一阵,抱歉一番,说些谎话——不,最好还是像猫儿一样溜下楼去,偷偷逃开,不让任何人看见。
不过,这次上了街之后,他对自己如此怕碰见女债主,也深感惊讶。
“我下决心要干的是怎样一桩大事啊,现在却害怕这样一些微不足道的琐事!”他想,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唔……对啊……事在人为嘛,如果胆小如鼠,定会错失良机……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真有意思,人最害怕的是什么呢?他们最害怕的是新的步子,自己的新想法……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空话说得太多了。就是因为我净说空话,所以我无所作为。不过,也许是这样:正因为我无所作为,所以我净说空话。最近这个月来,我学会了说空话,成天整夜地躺在角落里胡思乱想……嗯,现在我去干什么呢?难道我能干这件事吗?难道这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这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解闷而异想天开;简直是儿戏!对了,无非是儿戏而已!”
街上酷热难当,而且又闷又挤,到处是石灰浆、脚手架、砖头、灰尘,以及夏天特有的那种臭气,无钱租用别墅的每个彼得堡人都十分熟悉这种臭气,这一切使这个青年本已不正常的神经受到痛苦的刺激。在城市的这一段区域,小酒馆特别多,从这些小酒馆里飘出一阵阵闻之欲呕的臭味,再加上虽然在上班时间也会不断碰到的那些醉鬼,给这幅画面添抹了最后一笔令人厌恶的阴郁色彩。刹那间,这个青年清秀的脸上闪现出一种深恶痛绝的神情。顺便说一下,他长得俊秀,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一头深褐色的头发,身材中等以上,修长而匀称。但不久他就似乎陷入了沉思,更确切地说,甚至似乎有点儿出神。他信步前行,不再关注四周的一切,而且也不想关注。他只是不时喃喃自语,这是因为他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对此他现在已暗暗承认了。此时他自己也意识到,他有时思想混乱,并且他感到身体空乏虚软:他几乎没吃任何东西已经一天多了。
他穿得很差,如果换了别人,即使从来不修边幅的人,也会羞于大白天穿着如此破烂的衣服上街。不过,在这一街区,衣着如何是不会让人惊奇的。因为这里紧挨干草市场,妓院密布,而且蚁居于彼得堡中心区这些大街小巷的居民,大多是工厂的工人和手艺匠,偶尔冒出几个这样的人物,只会使这幅街景变得更丰富多彩,倘若一遇到这样的人就大惊小怪,那反倒是怪事一桩。这个青年心里郁积了如此多的怒火,他蔑视一切,尽管他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爱面子心理,好赶时髦,但他在街上丝毫不曾因自己衣衫褴缕而难为情。当然,如果遇见某些熟人或老同学,那又是另一回事,他根本就不希望碰到他们……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醉鬼坐着一辆大车从街上经过,车上套着一匹专拉货车的高头大马,不知这辆大车为何拉着个醉鬼,又把他送往何处。当大车驶过这个青年身边时,那个醉鬼突然向他大喊一声:“嘿,你这个德国制帽仔!”他用手指着青年,扯着嗓子高喊。青年突然止步,赶忙抓住自己的帽子。这是一顶高筒圆礼帽,买自齐默尔曼帽店,不过已经破旧不堪,因为年久而褪尽了颜色,破洞遍布,污迹斑斑,又没有帽檐,戴在头上,七扭八歪,十分难看。但他并不感到羞愧,向他袭来的完全是另一种感觉,一种甚至类似恐惧的感觉。
“我早就料到了!”他惊惶地嘟囔着,“我早已这样考虑过!这简直糟糕透了!就是这样的蠢事,就是这样毫不起眼的细事,会毁掉整个计划!是啊,帽子太显眼了……帽子滑稽可笑,所以惹人注意……我这一身破衣烂衫一定得配一顶鸭舌帽,即使是一顶煎饼式的旧帽也行,就是不能戴这种丑怪的玩意。谁也不戴这种帽子,一俄里外就会引起注意,让人记住……最重要的是,事后被人想起来了,这就是罪证。干这种事,越不惹人注意就越好……小事,重要的是小事!……往往就是这种小事毁掉一切……”
他无须走很远,他早已知道,从他那幢公寓的大门到那里有多少步路:刚好七百三十步。有一次他完全幻想入迷的时候,曾经一步步数过。当时,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这些幻想,只是想用那种荒唐而又诱人的大胆行为来刺激刺激自己。然而现在,过了一个月后,他已经开始改变看法。尽管他总是自言自语,嘲笑自己软弱无能和迟疑不决;但已经情不自禁地习惯于把“荒唐的”幻想当作一项正在付诸行动的事业,虽然他依旧缺乏自信。此刻,他已经决定对这项事业进行试验,因此他每往前走一步,他的激动不安便越发强烈一分。
当他走到一幢高大的房子前,他的心紧张得似乎停止了跳动,神经也战栗起来。这幢房子的一面墙对着运河,另一面墙朝向X街。房子分隔成许多小小的套间,里面住满了形形色色以各种低微职业谋生的人——裁缝、铜匠、厨娘、各种各样的德国人、妓女、小官吏等等。人们在房子的两道大门和两个院子里进进出出,来去匆匆。这里一共有三、四个看门人。这个青年十分高兴,因为他居然没有碰见一个看门人,于是立即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快溜进大门,从右边的楼梯向上奔去。楼梯又暗又窄,是一条“后楼梯”,不过这里的一切他都早已仔细调查过了,而且了如指掌。他很喜欢这整个环境:这里如此幽暗,即使遇到好奇的目光,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现在我就这等胆怯,一旦真的去干那件事,又该怎样呢?”当他上四楼的时候,他不禁想道。在这里,几个改做搬运工的退役士兵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们正从一个套间里往外搬家具。以前他就知道,这个套间里住着一个携家带口的德国人,一个官吏:“看来,这个德国人现在要搬走了;那么,在四楼上,在这道楼梯上和这个楼梯口,今后一段时间内,只有老太婆的住宅里还住着人。这很好……以防万一……”他又想道,然后拉了拉老太婆住宅的门铃。门铃发出微弱的叮呤声,仿佛是用白铁制成,而不是用铜做就。这种公寓的这类小套间,几乎都装着这种门铃。他已经忘记了这种小铃铛的响声,现在这种特别的叮当声仿佛突然使他想起了什么,并且明晰地呈现出来……他猛地哆嗦了一下,这一次他的神经简直脆弱到了极点。不一会儿,房门开了一道小小的缝:女主人带着明显不信任的神情,从门缝里打量着来客,只能看见她那双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小眼睛。不过,当她看见楼梯口有很多人时,顿时胆壮,把房门全部打开。青年跨过门槛,走进用隔板隔开的黑黢黢的前室,隔板后面是间很小的厨房。老太婆一声不吭地站在他面前,疑惑地注视着他。这是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太婆,六十岁左右,长着一双锐利、凶狠的小眼睛,鼻子又尖又小,头上没有戴头巾,她那有点斑白的淡黄色头发搽了厚厚一层发油。她那鸡腿一般细长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破烂的法兰绒围巾,虽然天气炎热,她的肩上还披着一件十分破旧、颜色发黄的毛皮大衣。老太婆咳个不停,呼哧呼哧喘个不休。大概是青年用异样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因此她的眼睛里又倏然闪过刚才那种疑虑的目光。
“我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大学生,一个月前到您这里来过。”青年赶忙喃喃地说,并且微微躬身,因为他想到,应该显得客气一些。
“记得,先生,我记得很清楚,您来过。”老太婆明白而肯定地说,但是她那怀疑的目光仍然紧盯着他的脸。
“您瞧,还是为那样的事……”拉斯科尔尼科夫接着说。老太婆的怀疑使他有点发窘,也使他感到诧异。
“不过,也许她一向如此,只是上次我没有注意到而已。”他闷闷不乐地寻思着。
老太婆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然后让到一旁,指指房间的门,示意客人先走进屋,并且说:
“请进,先生。”
青年走进一间不大的房间,四壁糊着黄色墙纸,窗台上摆着几盆天竺葵,窗户上挂着薄纱窗帘,这时夕阳把房间照得通明透亮。“那时候,也许,阳光也会照得这么亮!……”这个想法似乎无意中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的脑海里电光一闪。他飞速扫视了一下房间里的一切,以便尽可能看清并记住房间里的摆设。然而房间里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家具都十分老旧,全是黄木做的:一张带有巨大弯木靠背的长沙发,沙发前摆着一张椭圆形的桌子,两扇窗户之间放着一个镶有镜子的梳妆台,靠墙摆着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两三幅嵌在黄色镜框里的廉价图画,画的都是手里捧着小鸟的德国小姐,——?这就是全部家具了。角落里一幅小小的圣像前点着一盏小油灯。一切都很洁净:家具和地板都擦得亮铮铮的,闪闪发光。“这是莉扎薇塔干的。”青年心想。整个套间里都纤尘不染。“凶狠的老寡妇家里才这样洁净。”拉斯科尔尼科夫继续默想,并且好奇地瞟了一眼挂在第二个房间门前的那幅印花布门帘,那间房里摆着老太婆的床和一口五屉柜,他还从未朝房里看过。整个套间就这两个房间。
“您有什么事?”老太婆走进房间,厉声喝问,她仍旧站在他对面,以便直接对他察言观色。
“我带来一件抵押品,请看!”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扁平的旧式银怀表,表壳的背面雕刻着一个地球仪。表链是钢制的。
“知道么,上次抵押的东西已经到期了,一个月的期限前天就满了。”
“我再付给您一个月的利息吧,请您再宽限宽限。”
“先生,是宽限几天,还是现在就把您的抵押品卖掉,这可得由我作主。”
“这块表很值钱吧,阿廖娜·伊万诺芙娜?”
“先生,不值钱的东西你都拿来了,这块表也值不了几个钱。上次那只戒指我给了您两张票子,可是在珠宝商那里,花一个半卢布就可以买个新的。”
“请给我四个卢布吧,这是我父亲的表,我一定会赎回的。很快,我就会收到一笔钱。”
“既然您要抵押,一个半卢布,先扣利息。”
“一个半卢布!”青年突然大叫起来。
“随您的便。”老太婆说着把表还给他。青年接过表,气得刚要拔腿就走,可马上又改变了主意。他想起自己已走投无路了,而且上这里来还另有目的。
“拿钱来!”他粗野地说。
老太婆一边伸手到衣袋里掏钥匙,一边走向另一间挂着门帘的房间。青年独自留在房子中间,好奇地留神细听,暗自猜测。她开五屉柜的声音清晰可闻。“应该是最上面的抽屉,”他推断。“看来,钥匙是放在她右边的衣袋里……全都串在一只钢圈上……其中有一把钥匙特别大,比其他钥匙大两倍,带着锯齿,这肯定不是开抽屉的……可见,还有一个小匣子,或者小箱子……这倒要搞清楚。小箱子都配这样的钥匙……然而,这一切又是多么卑鄙啊……”
三十一、《鲁滨孙飘流记》
一六三二年,我生在约克市一个上流社会的家庭。我们不是本地人。父亲是德国不来梅市人。他移居英国后,先住在赫尔市,经商发家后就收了生意,最后搬到约克市定居,并在那儿娶了我母亲。母亲娘家姓鲁滨孙,是当地的一家名门望族,因而给我取名叫鲁滨孙·克罗伊茨内。由于英国人一读“克罗伊茨内”这个德国姓,发音就走样,结果大家就叫我们“克罗索”,以致连我们自己也这么叫、这么写了。所以,我的朋友们都叫我克罗索。
我有两个哥哥。大哥是驻佛兰德的英国步兵团中校。著名的洛克哈特上校曾带领过这支部队。大哥是在敦刻尔克附近与西班牙人作战时阵亡的。至于二哥的下落,我至今一无所知,就像我父母对我后来的境况也全然不知一样。
我是家里的小儿子,父母亲没让我学谋生的手艺,因此从小只是喜欢胡思乱想,一心想出洋远游。当时,我父亲年事已高,但他还是让我受了相当不错的教育。他曾送我去寄宿学校就读,还让我上免费学校接受乡村义务教育,一心一意想要我将来学法律。但我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只是想航海。我完全不顾父愿,甚至违抗父命,也全然不听母亲的恳求和朋友们的劝告。我的这种天性,似乎注定了我未来不幸的命运。
我父亲头脑聪明,为人谨慎。他预见到我的意图必然会给我带来不幸,就时常严肃地开导我,并给了我不少有益的忠告。一天早晨,他把我叫进他的卧室,那时他正好痛风病发作,行动不便。他十分恳切地对我规劝了一番。他问我,除了为满足我自己漫游四海的癖好外,究竟有什么理由要离弃父母,背井离乡呢?在家乡,我可以经人引荐,在社会上立身。如果我自己勤奋努力,将来完全可以发家致富,过上安逸快活的日子。他对我说,一般出洋冒险的人,不是穷得身无分文,就是妄想暴富,他们野心勃勃,想以非凡的事业扬名于世。但对我来说,这样做既不值得,也无必要。就我的社会地位而言,正好介于两者之间,即一般所说的中间地位。从他长期的经验判断,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阶层,这种中间地位也最能使人幸福。他们既不必像下层大众从事艰苦的体力劳动而生活依旧无着,也不会像那些上层人物因骄奢淫逸、野心勃勃和相互倾轧而弄得心力交瘁。他说,我自己可以从下面的事实中认识到,中间地位的生活确实幸福无比,这就是,人人羡慕这种地位,许多帝王都感叹其高贵的出身给他们带来的不幸后果,恨不得自己出生于贫贱与高贵之间的中间阶层。明智的人也证明,中间阶层的人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圣经》中的智者也曾祈祷:“使我既不贫穷,也不富裕。”
他提醒我,只要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都多灾多难,唯中间阶层灾祸最少。中间阶层的生活,不会像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的人那样盛衰荣辱,瞬息万变。而且,中间地位不会像阔佬那样因挥霍无度、腐化堕落而弄得身心俱病,也不会像穷人那样因终日操劳、缺吃少穿而搞得憔悴不堪。唯有中间地位的人可享尽人间的幸福和安乐。中等人常年过着安定富足的生活。适可而止,中庸克己,健康安宁,交友娱乐,以及生活中的种种乐趣,都是中等人的福分。这种生活方式,使人平静安乐,悠然自得地过完一辈子,不受劳心劳力之苦。他们既不必为每日生计劳作,或为窘境所迫,以致伤身烦神,也不会因妒火攻心,或利欲熏心而狂躁不安。中间阶层的人可以平静地度过一生,尽情地品味人生的甜美,没有任何艰难困苦;他们感到幸福,并随着时日的过去,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这种幸福。
接着,他态度诚挚、充满慈爱地劝我不要耍孩子气,不要急于自讨苦吃,因为,不论从人之常情来说,还是从我的家庭出身而言,都不会让我吃苦。他说,我不必为每日生计去操劳,他会为我做好一切安排,并将尽力让我过上前面所说的中间阶层的生活。如果我不能在世上过上安逸幸福的生活,那完全是我的命运或我自己的过错所致,而他已尽了自己的责任。因为他看到我将要采取的行动必然会给我自己带来苦难,因此向我提出了忠告。总而言之,他答应,如果我听他的话,安心留在家里,他一定尽力为我做出安排。他从不同意我离家远游。如果我将来遭遇到什么不幸,那就不要怪他。谈话结束时,他又说,我应以大哥为前车之鉴。他也曾经同样恳切地规劝过大哥不要去佛兰德打仗,但大哥没听从他的劝告。当时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决意去部队服役,结果在战场上丧了命。他还对我说,他当然会永远为我祈祷,但我如果执意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那么,他敢说,上帝一定不会保佑我。当我将来呼援无门时,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听从他的忠告。
事后想起来,我父亲最后这几句话,成了我后来遭遇的预言,当然我相信我父亲自己当时未必意识到有这种先见之明。我注意到,当我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老泪纵横,尤其是他讲到我大哥陈尸战场,讲到我将来呼援无门而后悔时,更是悲不自胜,不得不中断了他的谈话。最后,他对我说,他忧心如焚,话也说不下去了。
我为这次谈话深受感动。真的,谁听了这样的话会无动于衷呢?我决心不再想出洋的事了,而是听从父亲的意愿,安心留在家里。可是,天哪!只过了几天,我就把自己的决心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简单地说,为了不让我父亲再纠缠我,在那次谈话后的好几个星期里,我一直远远躲开他。但是,我并不仓促行事,不像以前那样头脑发热时想干就干,而是等我母亲心情较好的时候去找了她。我对她说,我一心想到外面去见见世面,除此之外我什么事也不想干。父亲最好答应我,免得逼我私自出走。我说,我已经十八岁了,无论去当学徒,或是去做律师的助手都太晚了。而且,我绝对相信,即使自己去当学徒或做助手,也必定不等满师就会从师傅那儿逃出来去航海了。如果她能去父亲那儿为我说情,让他答应我乘船出洋一次,如果我回家后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航海,那我就会加倍努力弥补我所浪费的时间。
我母亲听了我的话就大发脾气。她对我说,她知道去对父亲说这种事毫无用处。父亲非常清楚这事对我的利害关系,决不会答应我去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她还说,父亲和我的谈话那样语重心长、循循善诱,而我竟然还想离家远游,这实在使她难以理解。她说,总而言之,如果我执意自寻绝路,那谁也不会来帮助我。她要我相信,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都不会同意我出洋远航,所以我如果自取灭亡,与她也无关,免得我以后说,当时我父亲是不同意的,但我母亲却同意了。
尽管我母亲当面拒绝了我的请求,表示不愿意向父亲转达我的话,但事后我听说,她还是把我们的谈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深为忧虑。他对母亲叹息说,这孩子要是能留在家里,也许会很幸福的,但如果他要到海外去,就会成为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此,说什么他也不能同意我出去。
事过了一年光景,我终于离家出走了。而在这一年里,尽管家里人多次建议我去干点正事,但我就是冥顽不灵,一概不听,反而老是与父母亲纠缠,要他们不要那样反对自己孩子的心愿。有一天,我偶然来到赫尔市。当时,我还没有私自出走的念头。但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朋友。他说他将乘他父亲的船去伦敦,并怂恿我与他们一起去。他用水手们常用的诱人航海的办法对我说,我不必付船费。这时,我既不同父母商量,也不给他们捎个话,我想我走了以后他们迟早会听到消息的。同时,我既不向上帝祈祷,也没有要父亲为我祝福,甚至都不考虑当时的情况和将来的后果,就登上了一艘开往伦敦的船。时间是一六五一年九月一日。谁知道这是一个恶时辰啊!我相信,没有一个外出冒险的年轻人会像我这样一出门就倒霉,一倒霉就这么久久难以摆脱。我们的船一驶出恒比尔河就刮起了大风,风助浪势,煞是吓人。因为我第一次出海,人感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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