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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本书对林语堂作品进行精选加工,萃取林语堂作品中的名篇,将、散文、杂文中能体现作者的政治思想、文化思想、个体审美特质以及个体性格特征的文章汇集,精选为这部“精华本”,便于读者收藏和领会林语堂的思想精髓。
作者简介
林语堂,中国现代著名思想家、文学家、学者,学贯中西的文化大家。
目录
《翦拂集》选
祝 土 匪·3
回京杂感·5
论语丝文体·9
悼刘和珍杨德群女士·14
闲话与谣言·17
论 土 气·19
谈文化侵略·23
《大荒集》选
中国文化之精神·27
读书的艺术·36
论 读 书·42
读《萧伯纳传》偶识·49
谈 牛 津·54
《我的话》选
论 幽 默·61
论政治病·72
我怎样买牙刷·75
论中西画·79
作文六诀·81
论 西 装·87
女“论语”·91
说避暑之益·95
谈言论自由·98
论笑之可恶·102
秋天的况味·105
从梁任公的腰说起·107
增订伊索寓言·109
《吾国与吾民》选
中国人之德性·115
妇女生活·139
《生活的艺术》选
生命的享受·169
生活的享受·185
《无所不谈合集》选
说诚与伪·235
论孔子的幽默·239
论趣·243
论利·245
论中外的国民性·247
西方人文思想的危机——阐述中国与印度的智慧·251
读书与风趣·255
来台后二十四快事·257
论买东西·260
集外
论小品文笔调·265
小品文之遗绪·268
记 性 灵·273
母猪渡河·276
中国人之聪明·278
假定我是土匪·280
论玩物不能丧志·283
山居日记·285
无字的批评·287
谈 天 足·290
中国的国民性·293
中国人与英国人·299
中日之国民性·303
辜 鸿 铭·309
鲁迅之死·313
精彩书摘
六妓女与妾
这在女人的本分中,实属无可非议。女人是“贤妻良母”。她既忠贞,又柔顺,而常为贤良的母亲,抑且她是出于天性的贞洁的,一切不幸的扰攘,责任都属于男子。犯罪的是男子,男子不得不犯罪,可是每一次他犯罪,少不了一个女人夹在里头。
爱神,既支配着整个世界,一定也支配着中国。有几位欧美游历家曾冒昧发表意见谓:在中国,吾人觉得性之抑制,反较西洋为轻,盖因中国能更坦直的宽容人生之性的关系。科学家厄力斯(Havelock Ellis)说过:现代文化一方面把最大的性的刺激包围着男子,一方面却跟随以最大的性的压迫。在某种程度上性的刺激和性的压迫在中国都较为减少。但这仅是真情的片面。坦率的性的优容只适用于男子而不适用于女子。女子的性生活一向是被压迫的,最清楚的例子可看冯小青的一生,她生活于恰当莎翁创作其杰作的时候(一五九五年——一六一二年),因为嫁充侧室,被其凶悍的大妇禁闭于西湖别墅,不许与丈夫谋一面。因而她养成了那种自身恋爱的畸形现象。她往往乐于驻足池旁以观看自己倒映水中的倩影,当其香消玉殒的不久以前,她描绘了三幅自身的画像,常焚香献祭以寄其不胜自怜之慨。偶尔从她的老妈子手中遗留下来残存的几篇小诗,看出她具有相当诗的天才。
反之,男子实不甚受性的压迫,尤其那些较为富裕的阶级。大多数著名的学者像诗人苏东坡,秦少游,杜牧,白居易之辈,都曾逛过妓院,或将妓女娶归,纳为小妾,固堂而皇之,毋庸讳言。事实上,做了官吏的人,侍妓侑酒之宴饮,无法避免,也无虑乎诽谤羞辱。自明以迄清代,金陵夫子庙前的污浊的秦淮河,即为许多风流艳史的产生地。这个地点的邻近夫子庙畔,是适宜而合于逻辑的,因为那是举行考试的地点,故学子云集,及第则相与庆贺,落选则互致慰藉,都假妓院张筵席。直至今日,许多小报记者犹津津乐道其逛窑子的经历,而诗人学者都曾累篇盈牍的写其妓寮掌故,因而秦淮河三字便极亲密的与中国文学史相追随着。
中国娼妓之风流的,文学的,音乐的,和政治关系的重要性,无需乎过事渲染。因为由男人想来,上等家庭的妇女而玩弄丝竹,如非正当,盖恐有伤她们的德行,亦不宜文学程度太高,太高的文学情绪同样会破坏道德,至于绘图吟诗,虽亦很少鼓励,然他们却绝不寻找女性的文艺伴侣。娼妓因乘机培养了诗画的技能,因为她们不须用“无才”来作德行的堡垒,遂益使文人趋集秦淮河畔。每当夏夜风清,黑的天幕把这污浊的秦淮河转化成威尼斯运河,他们静坐于大棚船中,听着那些来来去去的灯船上的姑娘唱着热情的小调儿。
在这样的环境下,文人遂多寻访这种艺妓,她们大都挟有一技之长,或长于诗,或长于画,或长于音乐,或长于巧辩。在这些天资颖慧,才艺双全的艺妓中——尤以明代为盛——当推董小宛允称个中翘楚,最为一般所爱悦,她后来嫁给名士冒辟疆为妾。在唐代,则以苏小小领袖群芳,她的香冢至今立于西子湖畔为名胜之一,每年骚人游客,凭吊其旁者,络绎不绝。至其攸关一国政局兴衰者,亦复匪鲜,例如明末的陈圆圆本为吴三桂将军的爱妾,李自成陷北京,掳之以去,致使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原谋夺还陈圆圆,谁知这一来大错铸成,竟断送了明祚而树立了满清统治权。可异者,吴三桂既助清兵灭亡明室,陈圆圆乃坚决求去,了其清静之馀生于商山特建之别院中。吾人又可观李香君之史迹,她是一个以秉节不挠受人赞美的奇女子,她的政治志节与勇毅精神愧煞多少须眉男子。她所具的政治节操,比之今日的许多男子革命家为坚贞。盖当时她的爱人迫于搜捕之急,亡命逸出南京,她遂闭门谢客,不复与外界往来,后当道权贵开宴府邸,强征之侑酒,并迫令她歌唱,香君即席做成讽刺歌,语多侵及在席的权贵,把他们骂为阉竖的养子,盖此辈都为她爱人的政敌。正气凛然,呈弱女子可不畏强权,然岂非愧煞须眉?此等女子所写的诗,颇有流传至今者。中国才女之史迹,可窥见其一部于薛涛,马湘兰,柳如是等几名名妓的身世中。
青楼妓女适应着许多男性的求爱的、罗曼斯的需要,盖许多男子在婚前的青年时代错过了这样风流的机会。我用“求爱”这个字眼是曾经熟思的,因为青楼妓女不同于一般普通放荡的卖淫妇也。她须得受人的献媚报效。这样在中国等是尊重妇女之道。有一部专事描写近代青楼艳事的小说叫做《九尾龟》,告诉我们许多男性追求那看来很容易到手的姑娘,往往经年累月,花费了三千四千银子,始得一亲芳泽。这种不合理的情形,为妇女遮藏时代始有之现象。然男人们在别处既无法追寻异性伴侣,一尝风流的罗曼斯况味,则此等情形亦属事理之常。男子对于结交异性既无经验,在家庭中又吃不消黄脸婆子的絮聒,始乃颇想尝尝西洋人在婚前所经历的所谓“罗曼斯”的滋味。这样的人见了一个颇觉中意的妇女,不由打动心坎,发生类乎恋爱的一股感觉。青楼女子经验既富,手段娴熟,固不难略施小技,把男子压倒在石榴裙下,服服帖帖。这便是中国很正当而通行的一种求爱方法了。
有时,一种真实的罗曼斯也会发生,有似欧美人士之与情妇恋爱者。如董小宛与冒辟疆之结合经过,自从其初次会见之艰难以至其时日短促的新婚幸福生活,读来固无殊其他一般之罗曼斯也。罗曼斯之结局,有可悲者,亦有可喜者。如李香君则长斋礼佛,终其生于寺院中;顾横波,柳如是则享受其贵妇生活于显宦家庭中,为后世所艳羡。
妓女是以叫许多中国男子尝尝罗曼斯的恋爱的滋味;而中国妻子则使丈夫享受比较入世的近乎实际生活的爱情。有时这种恋爱环境真是扑朔迷离,至如杜牧,经过十年的放浪生活,一旦清醒,始归与妻室重叙。所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也。有的时候,也有妓女而守节操者,像杜十娘。另一方面,妓女实又继承着音乐的传统,没有妓女,音乐在中国恐怕至今已销声匿迹了。妓女比之家庭妇女则比较上反觉得所受教育为高,她们比较上较能独立生活,更较为熟习于男子社会。其实在古代中国社会中,她们才可算是惟一的自由女性。妓女之能操纵高级官吏者,常能掌握某种程度的政治实权,关于官吏的任命,凡有所说项,有所较议,胥取决于她的妆闼之中。
妓女的归宿,总无非是嫁作小妾,或则做人外室情妇,像上面所提过的几位,都是如此。置妾制度之历史的久远,殆不亚于中国自身之年龄。而置妾制度所引起的问题,亦与一夫一妻制之成立而并兴。倘遇婚姻不如意,东方人转入青楼北里,或娶妾以谋出路;西洋人的解决方法则为找一情妇,或则偶尔干干越礼行为。两方社会行为的形态不同,然其基本关键则不谋而合。其差异之由来,则出于社会态度,尤其妇女界本身对待此等行为之态度。中国人之娶妾,如经公众之容认而为堂皇之行为,在西洋则有耻言姘妇之习俗。
坚持以男性为中心的嗣续观念,亦为鼓励娶妾之一大主因。有些中国好妻子,倘值自己不能生产男孩子,真会自动要求丈夫纳妾的。明朝的法律且明白规定,凡男子年满四十而无后嗣者,得娶妾。
此外,娶妾这一个方法亦即所以代替欧美之离婚事件。结婚和离婚为最困难的社会问题,至今犹无人能解决之,人类的智慧上还没有发明过完全解决的办法,除非如天主教的办法可算是一种解决之道,它盖整个儿否认此种问题之存在。吾人所可断言者,即婚姻为妇女惟一之保障,无论何时,男子的道德倘有疏懈,受痛苦者,厥为女性,不论是离婚是娶妾是重婚或滥施恋爱。在性的关系中,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永久不平等和不公平。因为性的平等这一个名词,非造物所知,造物之所知者,厥为种族之延续而已。所谓现代婚姻,男女双方以五○比五○为基本原则者,生产了小孩以后,实际总成为七十五比二十五之男性占便宜。倘今有一个妇人当双方爱情冷淡时真肯诙谐地解除男人之束缚,则四十岁男人所能享受的利益,那个离了婚的四十岁老妇人且为生过三个孩子的母亲者不能享受。真实的平等是不可能的。
利用此种概念,可资以辩论娶妾制度。中国人把婚姻看作一个家庭的事务,倘婚姻不顺利,他们准许娶妾,这至少可使家庭保全为一社会的单位。欧美人则反乎是,他们把婚姻认为个人的罗曼斯的情感的事务,是以准许离婚,可是这一来,拆散人社会单位。在东方,当一个男子成了大富,无事可做,日渐腐化,乃不复爱其妻子,为妻子者,不得不勉自抑制其性欲;不过她居于家庭中,仍能保持其坚定崇高之地位,仍为家庭中很有光荣的首领,围绕于儿孙之间,在生命的另一方面领受其安慰。在欧美,那些摩登夫人向法院提出了离婚的诉讼,敲一笔巨额生活费,走出了家庭,多半是去再嫁的,还是那些不被丈夫爱护而仍能保持家庭中荣誉地位者的比较幸福呢?还是拿了生活费而各走各路的比较幸福呢?这一个问题殆为一迷惑不可解的一大哑谜。在中国妇女尚未具备有西方姊妹们之独立精神时,那些弃妇常为无限可怜的人物,失掉了社会地位,破碎了家庭。世界上大概有一个幸福妇人,便另有一个无论怎样尽人力所及总不能使她成为幸福的妇人。这个问题就是真正的妇女经济独立也不能解决它。在中国,这样的情形每日都有见闻,而那些摩登姑娘以其残忍的心肠撵出人家原来的妻子,照我看来,跟我们的祖宗的野蛮思想相差不过毫厘之间,虽然她们的摩登足以不容另一女人以同等的身份同居。在过去,往往有一个实际是好妇女,受了环境关系的支配,致勾搭上了已经结了婚的男子,而她又衷心爱他,因服顺自动的愿充偏房之选,并甘心谦下地服侍大妇。而现在则各不相让,彼此掮着一夫一妻制的招牌,想撵出另一个人而攘取她的地位,这在女子看来,可以认为较为进步的方法。这是摩登的、解放的与所谓文明的方法。倘妇女界自身喜欢这种办法,让她们干下去好了,因为这就是她们自身才是第一个受到影响的人。年轻貌美的女人,自然在她们的同性斗争中会获得胜利而牺牲了老的女人。这个问题实在是既新而又长久了的。婚姻制度是以是永久不完美的,因为人类天性是不完美的,我们不得不让这个问题以不了了之,或许只有赖天赋之平等均权意识和父母责任心之增进,始能减少这种案件的数量。
当然,辩护娶妾制度是废话,除非你准备同时辩护一妻多夫制。辜鸿铭是爱丁堡大学的硕士,是一位常喜博引喀来尔(Thomas Carlyle)和爱诺尔(Mathew Arnold)文字的学者,他曾经辩护过多妻制度,他说:“你们见过一把茶壶配上四只茶杯,但是可曾见过一只茶杯配上四把茶壶吗?”这一个比喻的最好的答辩莫如《金瓶梅》中西门庆的小老婆潘金莲说的那句话,“哪有一只碗里放了两把羹匙还会不冲撞的吗?”潘金莲当然不是无意义的说这句话的。
七缠足的习俗
缠足的本义和起源曾被一般人大大地误解过。但无论怎样,曾是代表一种束缚并压迫女性的记号,而且这个方法是很适宜于这种效用的。宋时,儒学大师朱熹也曾很热心的推行缠足制度于南部福建,作为传播汉族文化的工具而教人以男女有别。倘使缠足只当作压迫女性的记号看待,那一般做母亲的不会那么热心地替女儿缠足。实际上缠足的性质始终为性的关系,它的起源无疑地出于荒淫君王的宫闱中。它所以获得男子的欢迎,乃缘于男人崇拜金莲和绣鞋儿作为恋爱的偶像,并欣赏其婀娜的步态,其所以能获得妇女的欢迎,则缘于她们的欲勾动男人的爱悦而已。
缠足制度的起源时代问题,为一大争辩的题目。这其实是不必要的,因为比较适宜一些的,还是谈谈它的演进吧。所谓缠足的惟一确切之解释为用几码长条子的布,把足部束紧起来而废弃短袜。这种方法历史上第一次有明确记载者为南唐后主的艳迹,其时期约当第十世纪初期或宋代之前。唐代的杨贵妃还穿着短袜,因为她死后有一只短袜流落于一个老妪手中,而辗转传览于民间,凡纳钱百文,都得一观。疯狂样的赞美女人之纤足和她们的弓鞋的风气盛行于唐代。弓鞋的式样系鞋头向上弯翘,大类罗马划船的船首,或即为缠足之起源或一种初步的形式。此种弓鞋本为宫中舞女所用,在这种奢华的氛围中,充满着女性的舞蹈,笙歌,萦绕着麝香龙涎,锦绣珠帘,天然会产生一种别出心裁的意匠,其结果即为此种性的矫饰。这一个创造的心意,系属于南唐后主,他原来是一个细腻的诗人,他有一个缠了足的宫女,能轻盈地缓步于六尺高的金质莲花瓣上,四周复缀以珠花金链。从此这个风尚受民间的模仿,这缠小了的足,因以饰地称为金莲或香莲,此等字眼且常点缀于诗句中。这个“香”字倒是下得很有意义,因为它指示出中国富贵家庭中的多肉欲的气息,他们的书斋固充溢着异香,而巨帙著作便写作于这样的书斋中。
妇女们非但极愿意而且很爱悦牺牲其肉体上一部分之安适以趋应时髦。这样的特性,非为中国女子所特具。晚近如一八二四年,英国女子很愿意躺卧地板上,让她的母亲手足并施的用鲸须束压她的身体(那时有本时装杂志上说:“束缚鲸索的方法,小姑娘应该面部向下的躺伏闺房地板上,她的母亲可将一足紧踏于她的背部腰际,俾易于用力绞转。这样,不难使鲸索两端接合。”)。这种鲸须一定大有助于十八世纪及十九世纪初期欧洲女子在适当场合的昏晕。妇女在中国,可以成为懦弱,但从不趋时髦以至于昏晕,俄罗斯舞队中的足尖舞,是肉体痛苦造成的美的另一模型,然此种痛苦,可美其名曰艺术。
中国妇女的小脚不惟使男人的眼光感觉可爱,却是微妙地影响及于妇女的整个风采和步态,致使她们的粉臀肥满而向后凸出,其作用等于摩登姑娘的穿高跟皮鞋,且产生一种极拘谨纤婉的步态,使整个身躯形成弱不禁风,摇摇欲倒,以产生楚楚可怜的感觉。看缠足妇女的走路,有如看走绳索的舞女,使人可望而不可即,撩起无限烦愁和心绪。缠足却为中国人在性的理想上最高度的诡秘。
此外,完全无关于女性姿态的本身,男人们乃从而歌咏之,崇拜之,盖把小脚看作恋爱的偶像。金莲的尊崇,无疑导源于性的诡秘境界。鉴赏各种不同式样的缠足艺术之著作之多,不让于批评唐诗之著作。倘你能设想真正纤小的形式美观的小脚之稀少——大率一个城市里找不到十双——那就很容易明白男人见了这样的小脚,将如何感动,岂将不如受精美的诗的感动一样?清人方绚,尝著一部专书,叫做《香莲品藻》,专门论述缠足的艺术,将各式各样的小脚分成五大类十八品式。谓香莲(小足)有三贵,(一)曰肥(二)曰软(三)曰秀。又说:
瘦则寒,强则娇,俗遂无药可医矣!故肥乃腴润,软斯柔媚,秀方都雅,然肥不在肉,软不在缠,秀不在履。且肥转或可以形求,秀但当以神遇。
凡能明了时髦在女子心理上所占之势力者,类能明了这种制度的何以能持续而不衰。所更可怪者,康熙皇帝禁止汉人缠足之圣旨不多几年就被废弃,而满族妇女反迅速地模仿汉人也缠起足来,直到乾隆皇帝再度下旨而禁止她们。母亲凡欲望其女儿长大成为少奶奶典型而得嫁给士绅之家,便得从小儿把她的足好好缠起来,这一举如为做父母的一种先见之明。至新嫁娘受了人家对于她的小脚的赞美,宛像受了孝顺的赞美。因为次于容貌的美丽,妇女便以其脚之纤小无限地引为自傲,有如摩登姑娘之夸耀其足踝骨的瘦小,因为此等足踝使她们在任何社交集会中立刻引人注目。妇女的缠足是痛苦的,毫无悲悯的痛苦,当其发育之际,但一旦缠成美丽的一双小脚,她的光荣,终身享受不尽。
但这种可怕而怪僻的嗜好,至少受过三位学者的驳斥,那三位学者是《镜花缘》(作于一八二五年)作者李汝珍,诗人袁枚(一七一六年——一七九九年)和经学家俞正燮(一七七五年——一八四○年)。这三位学者都是具有独立的精神和伟大的精神的。但这种风尚不遽废止,直至基督教会推行社会改革事业时始渐渐收效,这种改革事业,中国妇女对之应该深深感谢的;但基督教会的成效,也受了当时环境的协助,因为中国妇女从其他方面获得了较可忍受的代替品,即摩登姑娘的高跟鞋。高跟鞋提高了女人的形体,发展一种婀娜的步姿,更产生一种幻象,使觉得她们的足部看去好像较实际者为小。李笠翁所著关于生活的艺术底精深的观察,至今犹为真理。其语云:“尝有三寸无底之足而与五寸有底之鞋同立一处,反觉四五寸之小而三寸之大者;以有底则趾尖向下,而秃者疑尖;无底则玉笱朝天,而尖者似秃故也。”此种对于无聊人生之精深的观察,常为中国人天才之特性。
前言/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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